创世神蜷缩在床上,嘴角挂着傻笑。
为了不至于让唾液把一切都弄湿,就在嘴边套上漏斗,把唾液导到桶里。那个桶是我这辈子见过最臭的容器。今天,忍无可忍的我提出把漏斗下的管子直接连到下水管道,但管理员那张脸忽然投射出来,大叫着禁止这么做,他说,下水道里的虫子会回溯到他们的嘴里,这就危险了。
我想说,虫子爬进嘴里对他们是好事,他们整天滴营养液,正好来点荤腥调剂一下。
没有人会听我的话,有两个原因:
1、我是个地位低下的清洁工,每天,就是给那些创造虚拟梦幻世界的精英们进行清洁服务,工作包括但不限于清理他们胯下的管道,擦净肉褶里的污垢,剃头,打扫房间,除虫。但脑后插的缆线和它连着的设备不准碰,哪怕积上厚厚的灰尘也不行。
2、我是个白痴,有新华字典那么厚的单据可以证明这一点,那些药不是把一个白痴恢复正常的药,而是把一个聪明人变成白痴的药。我被强制摄入的药量,足够把我从爱因斯坦变成草履虫。我竟还能给人当清洁工,大概是自家长辈搞童年时流行的挫折教育,起到的以毒攻毒的效果。
“创世神”是我们这些堕落现实的人对虚拟社区阶层的绰号。他们本身就在社区里,一方面享受着已有的虚拟快乐,从吵闹的森林到寂静的战场,要啥有啥。另一方面,每一个人又能用自己的想象力构造自己的世界,这些“个人世界”是开放的,人们可以相互进入各自的世界,相互交流。
以上是我从宣传网页上看到的,从未真的体验过。我没有脑后插管的资格,也就无从进入那个美好如伊甸园般的虚拟世界。运营方对我做过心理测试,测试的结果是,我的心理充满了家庭教育带来的阴暗和创伤,接入之后会通过交互系统“传染”给其他的用户,把这个伊甸园变成一个地狱。
我就这样被抛弃在主流社会之外,也跟科技发展的浪潮无缘。不过这也说明了上层社会的某种思路:“心理阴暗”的人比白痴更不可接受。
我从一个别墅走到另一个别墅,从一个小区跑到另一个小区,挨个为创世神服务。插管久了,他们差不多都成了一个样子:苍白,肌肉萎缩,皮肤松弛,毛发蓬乱,有的还吓人的抽搐。所以我时常告诉自己,不插管也挺好的,至少自己四肢匀称,耳聪目明。可转念一想,他们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何尝不是这样。甚至还有大块的肌肉、炫目的铠甲,他们才不稀罕我这样的血肉之躯呢!
今天的份额完成,我离开防御完善的“创世神”的时尚地带,过CBD废墟回家的路上,有人把我拦住了。
她一身“小市民”的标准打扮:颜色鲜艳的冲锋衣,锁子甲风帽,背着两根短矛,腰间挂着狗腿刀。之所以武装到牙齿,是因为虚拟世界遗弃的宠物狗差不多都野化成流浪狗,聚集成群,袭击落单的人类。在那些虚拟世界的人看来,它们还是自己的宠物,只是换了个地方,所以禁止消灭,否则武装无人机伺候。我们只能随时备着兵器,它们扑过来的时候,保护一下。讲究的人还带着血袋,狗群冲过来了第一时间戳破,以示自己先受的伤,争取一点反击时间。
“我听说你要在病人的嘴巴和下水道之间接一根管子?”她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我问。同时把手伸向投掷用的短斧,以免她是打劫的。
“你听说过黑客吗?”她反问。
“嗯。”
“我就是。我在他们的系统里看到你的简介,有点意思。”
“我明白,你来鼓励我,我是个傻子,但不要丧失对生活的信心,找个瘸腿或是瞎眼的结婚过日子,这样你回去就能喝着红酒感叹今天又做了件好事。”
将近日落,残存的街灯刚一亮起,就被成群的昆虫包围,仿佛一团团黑雾的重心。高楼的窗户空荡荡的,好像一个个空荡荡的眼眶,与此同时,在视线更低的地方,那些肆意生长的冬青、灌木的后面,长着獠牙和爪子的小兽开始活动。
在逐渐变得浓密的昏暗中,我已经看不清她的脸,“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想,我想告诉你,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什么?”我第一次听人这么说。
“这里面有问题,我曾经为了帮助跟你一样的人进入系统,很多次,我在后台程序里发现了一些资源分配……说了你可能不懂,但我可以告诉你,他们可能不是在虚拟世界里当‘创世神’也不是做什么创造性工作,他们只是在嗨而已。”
远处的哈士奇对月嚎叫。
我想起他们脸上的傻笑。
“这不也挺好么。”我说。
“你还真是傻,那些大脑还在高负荷运转呢,我认为他们被坑了,接上去以后,后台控制系统一边用简单的电流刺激多巴胺分泌,一边把他们的大脑当矿机!他们的大脑就是这个!”一边说着,一边对着路边的废弃主机踢了一脚,显卡飞了出来,里面的老鼠也拖家带口,逃命而出。
“我觉得我的生活才像老鼠。”我说。
“唉……说实话吧,我回溯了系统,顺着网线找过来,把家抄了,我逃出来了,只能来找你。”
“为什么来找我?”我问。
“看过你的资料了,你老实,离群索居,没人关注,我比较安全。”
是的,我很安全,当年励志班为了让我专注学习,给我强制注射了化学阉割药物,这样就不会有青春期,也不会乱想些什么。他们我想说,这对我有什么好处,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改口说:“我自行车没有带过人,路不好走,坑坑洼洼的,颠簸起来会震疼屁股的。如果你不嫌弃,就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