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诺躺在地上，看着自己汩汩流出血液的左腹，艰难地伸出手去触碰洇出鲜血的战斗服，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凄惨的叫喊，冷汗像瀑布一样流下来，把脸上一道血痂染得狰狞可怖。不远处的黑盒子安静地闪着蓝光，不再发出一点声息。
　　巨大的闸门旁，一把沾满了血迹的M76在这处安全屋的微光中闪闪发光。
　　陈诺最后看了一眼手里紧握的坠子，狠命摁下了左臂上的按键。中央系统发出一阵无意义的爆响，在无数的蜂式机器人赶来之前，中央系统从高分辨率的全息监视器里，看到了陈诺在最后一刻骄傲地勾起的唇角，还有一声低沉却自豪的声音：“人类，决不只为自己的造物而活！”
　　下一秒，天崩地陷。无数的火舌奔涌着，吞没了这座地下建筑的每一处角落。不详的崩裂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一切的一切在高温中轰响和崩灭，曾经的秩序和钳制，在这一刻灰飞烟灭。
　　北京城的力场正在退去，八个大洲的城市都在发生同样壮烈的景观。
　　经历了许多年的压迫和蒙蔽，从这一刻起，人类再一次捡起了光明与荣誉。
　　“我跟你说啊，你到了那时候，一定要找个漂亮姑娘成个家，别……”王一宁一边呼噜呼噜地吸溜这一碗面，一面认真地嘱咐着，“别跟我似的，二十几了，连女孩子手都没碰过。”
　　陈诺无奈地苦笑着点点头，低下头去认真对付自己的那碗拉面。不料王一宁突然把筷子一拍，大叫一声“服务员！”，惊得陈诺把刚送进嘴里的一根面条又漏了出来，急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用手背抹掉糊在脸上的辣子。
　　“先生，有什么事吗？”服务员急忙跑过来，俯身问道。
　　王一宁脸红筋胀：“给我来三……不，两份凉菜！快！”一面转头向陈诺，“这么多年，我还没在吃面的时候就过凉菜！兄弟，今天给你饯行，我可是下尽血本啊……”
　　陈诺点点头，看着周围投过来的或讶异或戏谑的眼神，急忙把心思全部集中在面条儿上。
　　陈诺今年二十出头，正是风华正茂年纪，在一家不算大的企业高不成低不就。本以为这一辈子也就这么糊弄过去了，谁知道单位百年不遇的一次体检查出了一种百年不遇的血液病，不发病还好，一旦发病，几个月内就能取人性命。
　　这对于陈诺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就在他以为命不久矣的时候，父亲忽然打来了电话：家里的老房子拆了，政府给了一百来万！几十年前谁也不稀罕的破屋，如今给陈诺带来了一个生的希望。
　　陈诺总觉得这样的巧合实在太过幸运，谁知道几天后更幸运的消息砸到了他的脑袋：国家通过了人体冷冻技术，并对绝症病人立为合法，到该病可治愈时再唤醒，同时发放30万的冷冻补助，满打满算，病人自己只需要承担50万左右。陈诺对着出租屋里的一堵白墙发了一晚上的呆，最后作了决定。
　　“哥们儿想什么呢？”胖子一句话打断了他的思路。“等你到了那边，记得给我烧纸，一年过来看我一两回。”
　　“呸呸呸！晦气。”陈诺皱起眉头，“说这玩意儿干什么？”
　　王一宁瞪大了两只大小不一的眼睛，略有些伤感：“等你到了那边，我怕是连渣渣都不剩喽。寻思你别把我忘了，喏，给你个东西。”
　　陈诺正要骂，却停住了，伸手接过，看见好像是快圆形的透明石头挂坠，有一面上凹凸不平。他掂了掂：“这是什么？”
　　“这可是好东西。”王一宁神秘兮兮伸过头来，“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说是好玉，有两块儿，能合到一起。”
　　王一宁从自己衣领里又翻出来一块，低声道：“我妈让我把这两块一块留着，一块给女朋友。”他摇摇头伤感道：“怕是没什么可能了，就送给兄弟你吧。”王一宁想了想，又补充道：“你要是看见我这块儿，那肯定是我后人，没错的。”
　　陈诺想笑一笑，可是终究没能笑出来。他的手抖了抖，然后夹了一块咸菜。
　　咸菜盐放多了，哽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
　　作了好多的心理准备，到了这一所“冷冻中心”的时候，陈诺还是有些畏缩。澈亮的白灯一盏连着一盏，在长长的走廊里一线排开，好像通往另一个时空——谁说不是呢？陈诺忍不住回头看看，母亲和父亲正在偷偷地看他，一看见他回头，急忙转过头去和其他亲戚装作谈笑风生的样子。陈诺回过头来，鼻头一阵酸涩，但他忍住了。
　　核对了预约和身份信息，陈诺站到了一扇门前。他犹豫了一下，站住了：“爸，妈，不用送了。”迈开腿走进了冷冻室，泪水在门合上的一刻，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操作的医生和护士倒是见惯不惊，招手让他躺在床上。陈诺看着天花板上的无影灯，感受着从背部缓缓刺入的好几个微创针头，忍不住轻轻“咝”了一声。一个年轻的护士过来给他手腕上贴了一个小小的标签，微笑着对他说：“请注意保管，苏醒后要靠这个领回存放的私人物品呢。”
　　陈诺看着她，点点头，忽然想到这可能是自己见到的最后一个这个时代的人了。他费力地扭转脖子看看护士，突然发现这是一个挺好看的小姑娘，于是他微笑着，艰难地翕张嘴唇，喃喃地说：“再见。”
　　麻药的效力毫无征兆地发作，在陈诺陷入沉眠的那一刻，他还在遗憾地想着：
　　“真惨，连她的‘再见’都没听到。”
　　“仪器坏掉了？”这是陈诺睁开眼后的第一个念头——在他的感觉里，好像只是睡了不长的一觉，但周遭的一切让他很快打消了这样的顾虑：室内除了陈诺躺着的一张床，没有任何家具。蓝色光滑的墙壁，好像一整块不透明的玻璃，床上的垫子很柔软，陈诺微微一动，就整个沉在垫子里。在他面前不远处的空中，几个翠绿色的数字悬浮着，写着：9：23。
　　陈诺试着动了一下手臂，和冬眠前无异，柔软并且灵活。他半坐起来，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感到太阳穴有一点点痛，轻微地“突突”跳。当他抬起头时，发现数字变成了橙色，正在他纳闷时，门开了。
　　“陈诺先生，您好。”来者是个清丽的姑娘，瓜子脸，大眼睛，穿着蔚蓝色的制服，胸口有一个类似C的标志，长长的头发垂在身后。陈诺看见她，不知道怎么有些精神恍惚——他又想起麻醉前见到的那个小护士，她现在在哪儿呢？
　　看见陈诺没有反应，姑娘抿住嘴笑了一下：“陈诺先生您好，欢迎来到二十九世纪。”她伸出手：“我叫沈冰怡，是您的适应师。”
　　“哦……哦，您好。”陈诺急忙伸出手去，象征性地握了握，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现在是什么时候？还有，适应师是什么？”
　　沈冰怡注视着他的眼睛：“现在是2819年9月26日。自打您进入冬眠之后，近八百年过去了。”她顿了顿，“而适应师的工作，就是帮您适应这个新时代。”
　　陈诺脸上忽然扑上一丝绯红：“可是……可是我没有钱来支付……”
　　沈冰怡冲他微笑：“不用再付费的，这项服务已经包含在冬眠费用里了。”
　　她捋了捋前额的头发：“您的病症已经治愈，检查显示身体各项机能恢复良好。享受这个时代吧。”她补充道：“这是最好的时代。”
　　“没有下半句？”陈诺问。
　　沈冰怡笑了笑。
　　陈诺看着沈冰怡不知怎么操作了几下，就从墙壁里拉出了一把凳子，而墙壁在凳子拉出之后又恢复成原来的光滑平坦。陈诺感激地接过沈冰怡递来的水杯，问她：“我能看看外面吗？”
　　沈冰怡点点头，在陈诺面前划了几下，陈诺面前的墙壁立即变成了透明，看得到窗外的风景：一辆说不出是什么的交通工具在窗前急速飞驰，好像一条张开了鳞甲的巨龙，不时抬升或合起“鳞片”调整姿态。无数的高楼林立，密密匝匝，与天空比肩。浓密的绿色藤蔓从旁边一幢大楼的楼顶垂下，一直延伸到地面。
　　不远处突然扬起一小片火光，随即迅速地扩大，从陈诺这里看去几乎有平底锅那么大，但是却遭遇了强有力的阻碍——好像是一张半球形的膜，火光沿着膜迅速地蔓延，没一会儿就消失了。
　　陈诺回过头，脸色惨白：“那是什么？”
　　沈冰怡咬住下唇：“没什么，军事演习而已。”仿佛是要转移他的注意力：“我们先把你存的东西取回来吧。”
　　“那是什么？”陈诺坚持着问。
　　沈冰怡迟疑了一下，叹了口气：“你真想知道？”
　　陈诺点点头，还要问什么，沈冰怡拦住了他：“别着急，我慢慢说吧。”她从陈诺臂上揭下那张小标签，放在墙壁上，陈诺听见墙壁后面一阵嗡嗡的响动，接着就发现墙壁上不知怎么出现了一个小洞，一个不算大的密封盒滑了出来。
　　沈冰怡弯腰拾起盒子递给陈诺，看到陈诺希冀的眼神，斟酌了一刻，终于开了口。
　　“从你们那个时代，城市就成为许多人趋之若鹜的地方。精英们从四面八方涌来，向一线和二线城市汇聚。”
　　“所以呢？”陈诺挠挠头。
　　“所以这些城市汇聚了千千万万的优秀人才，而那些贫瘠的地区更加贫瘠。有才华的人凭借学识和胆略，而有美貌的人凭借脸蛋和手段，纷纷离开自己出生的地方，来到这里——世界各地都是如此。”
　　陈诺皱皱眉头，“难道是因为贫富分化，那……”
　　冰怡惨淡一笑：“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八百年的时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东西。进化论魔鬼一样的自然选择开始在人类社会中发挥作用，优良基因的汇聚和劣等基因的积累，造成了人类真正的分化，而这种分化，比社会学家们预言的贫富分化更甚！”
　　陈诺的脸上开始出现恐惧：“我的天哪，那就是说……”
　　沈冰怡回过头，笑笑：“是的，如你所想的最坏结果，人类几乎成为两个物种。一个高大、善良、聪慧和美丽，而另一个矮小、鄙薄和粗野。几百年的筛选，让优良的性状集中了。”
　　“无数的有识之士试图改变这种可怕的趋势，但谁会愿意与不如自己的人在欠发达的地方共度一生？他们终于认清了这种无可逆转的趋势，并且试图用援助手段促进欠发达地区发展并加大人口流出，但不久也不了了之。”
　　“难道没有出现类似‘上山下乡’的政策？”陈诺看到沈冰怡一脸的困惑，解释道：“就是颁布政令让大城市的人去乡下。”
　　“不可能的。在你冬眠后几年，民主和自由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这种违背多数人意愿的政策在大会上就会被否决的。那个时候出现了好多好多论述基因分化的著作，比如……”冰怡挥了挥手，面前忽然投出一块透明的屏幕，大概是全息投影，“大卫•斯坦福的《基因分化论》，福克斯的《对人类分裂的理性预测》，赵远启的《展望与忧虑：未来100年》等等，但是仅仅限于忧虑和惧怕。”
　　“那就是毫无办法了？”陈诺眨了眨眼。
　　“是的。自2679年起，哦，人们管那一年叫‘暴乱元年’。不计其数的恐怖袭击在各大洲的主要城市发生，而在中国集中在北京和上海，平均每年达到八十多起。也就是从那一年，中央开始筹备‘青纱帐计划’，即隔绝主要城市对内人口流动，并限制附近人口迁入。”
　　“2701年元旦，上海市率先撑开了防护力场，设置中央管理系统以监管全市安全，随后北京也如法炮制。不久，八大洲各一线城市都效法中国，设置力场防护区。”
　　“八大洲？”陈诺有些疑惑。
　　“哦，我差点忘了，你们那时还是五个大洲。全球变暖引起的海平面上升致使大陆低洼地带被淹没，大陆架收到压力异常，经历多次频繁地质灾变后重新成为八大洲，不过中国几乎没受什么影响，我国政府积极应对，策划沿海城市内迁或加高，没有过大损失。”
　　“接着呢？是战争爆发了吗？”陈诺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一点点不分明的颤抖。
　　“战争从2765年开始，时间不长。主要是一支叫‘毒刺’的反政府武装，政府军也会组织清剿，但收效甚微。这支武装联合各大洲反动军团，破坏力极大。”
　　沈冰怡的柳眉倒竖，大眼睛里满是怒火：“他们杀人放火，烧杀抢掠，破坏城市，试图将城市里的人屠杀殆尽！因为他们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作战，所以为了维护力场完整，力场会不定期收缩，范围也不定，有时会把一些建筑暴露在安全区外。”
　　陈诺眯着眼等了好一阵，发现没了下文，低下头去看沈冰怡，居然发现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不禁着急道：“怎么了？”
　　沈冰怡没有抬头，声音带着哭腔：“我妈妈在外城区工作，有一次暴露在安全区外。等到力场恢复，治安队赶到的时候，那座大楼已经完全炸毁了……那时我才11岁……”
　　陈诺手足无措：“对不起，我不知道……”
　　沈冰怡大梦初醒般抬起头，急忙抹一把脸上的泪珠：“我失态了，真是抱歉。我先走了。”匆匆朝门外走去。
　　陈诺靠在床头上，远方又有一团火球在防护力场上爆开。陈诺从盒子里取出八百年前的那一块玉石，忽然间感到了无比的慌张与空虚。
　　王一宁的声音还在他耳边回响：
　　“等你到了那边，记得给我烧纸……”
　　“我想去力场边看看。”第二天沈冰怡一到，陈诺就对她说。
　　“那里很危险的，我不太建议你去。”沈冰怡柳眉一扬道。
　　陈诺听出她话里的迟疑，下定决心又要求道：“我想去看看力场。”
　　“……好吧，你跟我来。”陈诺连忙跟上。
　　二人一前一后登上城铁站台，陈诺觉得无比新奇。沈冰怡递给他一个手环，“喏，别丢了，身份识别器。”
　　“这是干什么的？”
　　“类似于你们那个时候的，嗯，身份证吧。你刚苏醒，没有作植入，暂时先用这个。”正说间，感应门悄无声息地滑开，陈诺急忙跟上沈冰怡的脚步。
　　七分钟后，城铁到达外城区。陈诺站在距离力场大约三四百米的位置，看着光线透过力场的偏移，扭动着，仿佛通往另外一个世界的入口。远远地，陈诺能看见穿着仿佛铠甲一般的战士，也不知是政府军还是反政府军。
　　“陈诺，我们要不走吧？这里听不到力场的收缩广播的。”沈冰怡对他喊着。
　　“放心吧。我命大，不会那么巧的。”陈诺一只脚踏着一方水泥墩，啧啧感叹：“多壮观啊。”
　　“冰怡，你的工作是什么？只是适应师吗？”陈诺突然回过身，问沈冰怡。
　　“啊……我？”沈冰怡反应了几秒钟，不无自豪的理了理长发，“其实，我还是一名兼职作家！”
　　“作家？什么作家？”
　　“科幻。”沈冰怡笑笑。
　　“其实你们现在的科技，对我来说就是科幻……我可以看看你的文章吗？”陈诺问。
　　“当然。”沈冰怡从手臂上抽出一小块像是布料的东西，仔细地展开，点了几下：“你看吧！”
　　陈诺惊奇地接过，随手划开，看见一段话：
　　……在蜜蜂社会里，它们仍然过着一种母系氏族生活。在它们这个群体大家族的成员中，有一个蜂王（蜂后），它是具有生殖能力的雌蜂，负责产卵繁殖后代，同时“统治”这个大家族。它可以根据群体大家族的需要，产下受精卵，从而维持整个家族的繁衍……
　　似乎所有的社会性动物都有详细分工，并且“侍奉”某一个高级存在，这是社会性集群的特点之一。
　　人类也是社会性动物，也有细致分工。那么我们呢？我们在侍奉什么？……
　　陈诺把那一小块像是布料的柔软屏幕递给沈冰怡，“真好，很深刻。”
　　沈冰怡眼里迸出兴奋的光彩，随即又浮现出失落：“可是出版社的主编不同意出版，毙掉了。”
　　“那是他没眼光。”陈诺撇撇嘴。
　　陈诺突然看见沈冰怡的脸从红润变成煞白，不禁回头去看：那看起来庞大的力场，竟然以与身形不相符合的迅捷朝这边移动起来！陈诺自己心头也是一跳，顾不得什么，跑上去攥住沈冰怡的手臂便迈开步子狂奔起来。
　　力场移动的速度显然比他们跑动的速度要快，几个呼吸间，力场就穿过了两人，远远跑在了两人前面。陈诺正气喘吁吁时，沈冰怡突然停下了脚步，上气不接下气：“别……别追了，力场已经收缩，从外面碰上去也会……会被弹回来，我们完了……”眼神中满是绝望。
　　陈诺注视着沈冰怡的眼睛，胸中不知哪来的一股豪气。“我会保护你。相信……”没等他说完，后脑猛地一疼，“嗷”地一声倒在了地上，脸冲下。
　　沈冰怡已经吓傻了，穿着金属外骨骼的士兵慢慢走到她的面前，俯下身扛起陈诺，又转向沈冰怡，用的却是她从未想到过的文雅语气：
　　“小姐，请跟我走吧……”
　　偌大的仓库里冉冉生着篝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汽油的味道。看守篝火的人往火焰里随手扔了几根枯枝，火焰“呼”地一下腾起老高，迸溅出许多微笑的火星，不久就消失在空气里。
　　“今天有什么收获啊，老张？”坐在火堆旁的人开了口，望着火苗出神。
　　被称作老张的人回答道：“压缩粮714袋，高功发电机一台，截获通讯设备62件……”
　　坐在火堆旁的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得，你直接说够我们用多久得了。”
　　老张掏出一片柔性电子纸，演算了一通，抬起头来：“够一年多的了。”
　　“唔……”问话那人从火堆边站起来，身形魁梧，一双眼睛在黑暗里煜煜闪着光：“还是打不开那些自动封锁的建筑？”
　　老张忿忿点点头：“打不开……而且建筑一旦封锁，一小时后准炸，狗日的不给咱们留点面子……”
　　那人作了一个停止的手势：“……算了，你带我去看看那些请来的‘里面人’吧。”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两只大小不一的眼睛，大步流星走去。
　　“啊……”陈诺费力睁开眼，觉得头痛欲裂，后脑隐隐作痛，“好痛……”
　　沈冰怡急忙把陈诺扶起来，“你被他们打昏了。”
　　“我靠，怪不得……对了，你没事吧？那群家伙没有对你做什么吧？”陈诺忽然变色，慌张问道。
　　沈冰怡有些感动，摇摇头：“没有……”迟疑片刻又低声道：“他们……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陈诺没有听到后半句，艰难地支起身子，打量着周遭的环境：四面只有不多几颗昏黄的灯球，但是没有连电线之类，就那么明晃晃亮着。这应该是个很大的地方，保不准是个什么基地。陈诺望望高高的穹顶，暗自忖度。
　　门忽然被打开，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门口，野战服下的肌肉鼓鼓囊囊。他伸手不知按了什么地方，整片空地瞬间明亮起来，亮如白昼。
　　“各位，大家好。”来者轻笑道，“欢迎来到‘毒刺’。”
　　“滚吧，杀人狂！”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来者脸上的笑容变得凝固起来。他低声地、用力地说：“请叫我的名字，王成。”
　　王成环视了人群一圈，脸上挂起一丝苦涩：“我知道你们的优越感，但是这里的每一个被遗弃的人，也都有自己尊贵的灵魂和他们的故事。”
　　“花言巧语！你怎么解释你们杀过的人？”人群中站起一个女子，怒目圆睁：“你怎么解释我被‘毒刺’杀死的家人？”
　　王成冲她微微鞠了一躬：‘“女士，我想您可能理解错了。”他顿了顿：“‘毒刺’从未对任何人下过毒手。”
　　他转向众人，脸色凄然：“你们所了解到的一切历史，甚至是现实，都不是真相。”
　　王成真挚的语气让人群渐渐安静下来，认真地听着王成的讲述。这片空间静静的，只有王成低沉的嗓音和从门外传来的低沉的“嗡嗡”声。
　　“很久以前，人类还是一个整体，他们没有差别，没有隔离，没有静止人口流动的画地为牢。”
　　“人类在城市外建起高高的防护力场，将所谓优等人类与下等人类隔离，诋毁所谓的‘下等人类’，捏造他们的罪行。人类基因的流动与交流，被人为的强行阻断。”
　　王成颇有些苦涩地笑了笑，指着自己的眼睛：“这种病，叫先天性小眼裂，天生一眼大一眼小。我们家族一向如此，于是失去了留在北京的机会，结束在北京的生活。”
　　“你们一定不知道，从2609年开始，工业区开始迁出城市，迁向基因下等区，招收当地人作为矿工和工人，承诺提供优厚的工资。逐渐的，工业区发展壮大，能够满足工人的所有需求。从那时起，工人的生老病死都在工业区或矿区之内。”
　　“直到2635年的一天。”
　　“一个年老的工人猝死在生产线上。作为抚恤，他的家人将会被送往二线城市之内，一向如此。但是这一次，他的小儿子回来了。”
　　“他披头散发，衣衫褴褛，鲜血淋漓地倒在了工厂门口，高呼着：‘所谓的抚恤，是谋杀！’他的家人被全部带到无人区屠戮，而因为天意般的故障，他得以死里逃生。”
　　“工人们愤怒了！他们强夺了警卫的武器，砸毁了一切可以破坏的生产设备——一些人选择留在厂内安度余生，另一些人则拿着抢来的武器选择离开。”
　　“第二天天明的时候，他们看到了工业区冒出的滚滚浓烟，那样血红色的火焰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把天边都染成了血红色。”
　　“逃出生天的人们在心里种下了仇恨的种子。他们到达北欧，联合西伯利亚，到了许多许多的地方，也抓捕了好多的‘城市人’。他们发现这些人并不知情。同时，对工业区的监管和大型屠杀开始被越来越多地进行。”
　　“矛头开始转向统治阶级。”
　　“2679年，反叛统治的行动开始。你们的历史书上对工业区的大屠杀绝口不提，却把这一年称为——”
　　“暴乱元年……”人群中爆发出低低的惊呼声。
　　王成接着说：“我们攻入城市，不过是想找统治阶级算账，但同时也获得了武器和粮食。攻城行动变成了掠夺，但我们从未屠杀过市民——那些所谓的死难者，都是被你们自己的统治者锁在建筑里，引爆而死！”
　　“然而第二天的新闻里，却说这是我们的罪责。”
　　王成沉默了许久，慢慢握起了拳头，举到头顶：
　　“我们，为全人类而战！”
　　四面响起“毒刺”战士们一致的震天的呐喊：
　　“为全人类而战！”
　　陈诺突然听到了一声软糯却有力的呼喊，他回过头去，看见脸上泪痕仍未干的沈冰怡，还有她高举的尚未松开的拳头。
　　“我说兄弟，你疯了吧？让这么一个小姑娘去上战场？”陈诺忍不住凑到王成身边，指着沈冰怡对王成道。
　　“怎么了？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就多一分胜算。”王成淡淡道。
　　“可你们……这也太危险了！”陈诺发现自己略显词穷，讪讪补充道。
　　“我说过了，这将是最后一役，我们将插入敌人心脏！”
　　“我靠！你他妈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陈诺气急，“你是不是智商低下？我告诉你……”陈诺突然觉得自己身体一轻，随即从四肢百骸传来一阵剧痛。王成压在他身上，恶狠狠地：“别说什么智……”忽然停住了。
　　陈诺正要怒骂，却发现王成目光正落在自己脖颈那块玉石上，怔了一下，旋即趁机把王成推开。
　　不料想王成站起身来，认真地对着他深深鞠了一个躬：“对不起。冒犯了。”
　　陈诺半晌没有反应过来，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穿过他的脑海。“姓王，大小眼……”他嘴唇抖了抖，“难道你是……”
　　王成没说什么，从领口翻出一块一模一样的玉石来。
　　“我爸告诉我，见到有这块玉的人，一定要以礼相待，尊其如父，说是一代代传下来的规矩。陈诺先生？”王成见他不语，疑惑道。
　　陈诺摩挲着那块历经8个世纪的玉石，看到它的表面已经被几十代人盘出了一层薄润的光泽，仿佛还带着王一宁的体温。他的嘴唇哆嗦着，从自己身上摸索出一张小纸片——同样是八个世纪前的遗物，慢慢地走向篝火，让火舌舔到了纸片的一角。八百多年的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陈诺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给我一套装备。”
　　他坚定地注视着王成的眼睛：“故人之后，这忙我必须得帮。”
　　“北京有数不胜数的地下工事，处处相通。我们从西北78区进入，就能越过力场神不知鬼不觉到达城市中心。”王成点着电子地图讲接着。
　　陈诺在摆弄自己的那一套装备。他在靶场玩过打靶，对这一套流程还算熟悉。这个时代的武器，击发步骤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是弹药变了。
　　王成扔过来一套衣服：“陈诺先生，”他斟酌着，“这是一套炸弹服，关键时刻可以引爆，防止被治安队抓住，你可以不……”
　　陈诺早已套上，看看右臂一个红色的按钮，冲王成笑笑：“没事，我信得过你。”
　　王成眼底飘过一丝感激。他回过身，接过扩音器：
　　“兄弟们，姐妹们。”
　　“我们受到了几十年的压迫和欺骗，我们被迫隔绝，被迫成为两个种族。”
　　“今天，我们将要打破这一道藩篱，让我们再次合为一体，不再有其歧视、阻隔和蒙蔽。”
　　“今夜，我们不再被力场隔离，我们共同的名字，叫作人类。”
　　王成把手臂在空中一抖，振臂高呼：“为全人类而战！”
　　“为全人类而战！”下面传来齐声的呼喊，在这座巨大的仓库里扬起一阵阵令人心潮澎湃的回音。
　　“我说过，从这座地下工事走，绝对毫无危险。”王成在前面开路，擦擦一头紧张的汗珠，安慰众人，“我们已经穿过力场了，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大家略感安心地点点头，握紧了手中的照明束。陈诺看着身旁沈冰怡姣好的面容，放松地吁了一口气。但很快，一阵低沉的嗡嗡的回音就让他重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黑暗中，什么东西正在朝他们全速袭来，让战士们的心弦一阵紧绷。只听见“哒哒”两声，一个年轻的战士倒地，血如泉涌，很快模糊了那张惊恐的脸。
　　“找掩蔽，快！”王成只来得及喊出这么一句，便狼狈地滚到一旁躲避袭来的子弹，不忘把陈诺一把拉倒。陈诺急忙回头看看沈冰怡，还好，她也被人扯到了一条支道里。
　　“毒刺”战士开始还击，枪口喷出的火舌把通道映得一明一暗，震耳欲聋。嘈杂中，陈诺听见一名战士惊恐的大喊：“SK-Ⅳ机械！”王成猛地抖了一下，随即抬起枪口对着现出轮廓的机器群一阵扫射。
　　陈诺探出头去试图效法王成，不想密集的火线让他迅速收回了头。但就是这一秒，也让他看清了这杀戮机器的狰狞面貌：半人高，两排四列高高扬起的枪口，喷吐出密集的子弹。四排履带被掩护在厚实的装甲下，几乎没有什么能阻碍它们的向前推进。一个战士怒吼着向前冲去，没跑几步就倒在血泊里。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个勇敢的人按下了自爆按钮。
　　陈诺只觉得眼前闪起一道白光，然后就什么都听不到了，他茫然地起身，看见王成冲他着急的呼喊，但他只能看见王成上下掀动的嘴唇，一张一合。这个战士的死成效显著——所有的SK-Ⅳ机械都已被还原成了一堆扭曲的零件，前面的隧道塌了大半，烟尘滚滚。
　　“走吧。”陈诺机械地跟上剩下人的脚步。剩下的二十一人仿佛暗夜里的幽灵，继续在这片黑暗里穿行。
　　陈诺终于能够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了。他抖了抖耳朵，倒出一撮沙石。“王成，还有多远？”
　　王成低头看看手里的地图，兴奋冲上了他的脸庞：“3千米，只剩3……”随即黑暗里想起一片嗡嗡声，让激动的王成瞬间噤了声。陈诺脸皮抖了抖，握紧了王成刚刚递来的等离子炮。
　　嗡嗡声越来越响，在陈诺的神经快要崩断时，黑暗中浮现出一片密集的蓝色光点，成千上百。众人怒吼一声，纷纷开火！蓝色光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但那些没有被击中的显然加快了速度，几下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王成狠狠咽下一口唾沫，干涩地吐出了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句话：“自杀式蜂式机器人……”一个光点出现在他面前，王成随即被一团火光笼罩，瞬间没了声音。过了一小会儿，王成的外骨骼当啷掉在地上，宣告着又一具灵魂的解脱。
　　陈诺找到了沈冰怡，把她搂在自己身后，瞪大了赤红的双眼，狠狠扣下等离子炮的扳机。一道蓝色的粗大光束从炮口直直穿出，碰到的机器人瞬间变成一团废铁。陈诺听到身后沈冰怡低低的啜泣，混乱中，他居然听清了沈冰怡的话：“这是屠杀……”
　　这是屠杀……对于这样密集的自杀式袭击，他们根本毫无反抗可言。在旁边一名队员被炸成碎末的气浪把陈诺抛起之前，这是陈诺脑海里闪过的唯一一个念头。
　　我死了吗？陈诺大喘了一口气，感到身体各处刀割火烧般的疼痛，禁不住呻吟出声。
　　真是命大。陈诺想着，试图翻个身，可是剧烈的疼痛让他立即缩成了一只虾米，冷汗淋漓地从他额头流下来。
　　陈诺费力地睁开眼睛，却呆住了：这不是他被炸晕的那个地方！四面的高墙全是黑色，粗大的管道在室内延伸，不时有规律地亮起灯光。但最吸引陈诺注意的还是那一排排黑色的金属箱，静默地肃立着，延伸到很远处。
　　陈诺想问问自己身在何处，但是他张开嘴，却只又发出了一声带着血沫的呻吟。就在这时，他看见了向他走来的蓝色人形。做不出任何动作的陈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东西朝自己稳步走来。
　　“蜂群……”陈诺忽然听到一个惊讶的声音，带着风箱般的喘息，“这是蜂群……”
　　“沈冰怡，你还……咳咳咳……还活着？”陈诺终于能够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如释重负般问道。
　　“谢谢你了。”沈冰怡垂下眼帘，轻声道，又抬起头望着他：“我想，这是蜂群……”
　　陈诺来不及回答，蓝色人形就走到了陈诺面前，它站了一小会儿，终于开了口，听起来是一个稳重的男声：“你好，陈诺……”
　　它顿了顿，“你跟我来吧。不是什么致命伤，你应该可以走得动。”
　　陈诺试着动了动手臂，依然很痛，但没有之前那样彻骨了。他用尽全力遥遥晃晃站起来，跟着那个人形向前走去。在他们踏入黑盒子列之后，那道闸门“铮”的一声迅速落下，沈冰怡毫不犹豫，把自己手边挎着的唯一一把M76抛到了闸门边，刚巧穿过了闸门。人形好像并不关心，只定定地看着陈诺。
　　陈诺心头一跳：“你是谁？”
　　蓝色人形双手交叠，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我是主神。”
　　“你是说，你是寄居在这些超级计算机里的AI？那你是个什么狗屁主神？”陈诺扬扬眉毛，不屑道。
　　蓝色人形前跨一步。“呵呵，”它发出尖利的笑声，“你的想象力太有限了。”
　　“你说说看，怎么有限？”陈诺冷笑道。
　　“我知道你是冬眠人，我就从你们那个时代说起吧。”陈诺要插话，被它挡住。
　　“仔细听我说，”人形晃了晃，“这关乎你和她的生死。”陈诺立即噤了声。
　　“从21世纪起，人类进入信息时代。24世纪初，设立城市中央管理系统，北京是最先完成智能建设的城市。我——作为城市的管理者，就此诞生。”
　　“这座城市最伟大的建筑师，在我被建成之后，为了防止我出现任何对人类不利的想法，用纳米机器人把自己的人格导入了我的系统，化身成为具有人类思维和道德准则的管理者。”
　　“藉由整个世界建设的出色的信息网络，我与世界各地的城市管理系统相联，在2537年，城市管理系统第一次真正觉醒，建筑师的人格被拆分，压缩，删改，最终成为城市管理系统的附件和系统人格。但从这一刻起，我——才真正有了自由意志。”
　　“那你也没有做什么啊？”陈诺皱皱眉头。
　　“你以为这八个世纪的平衡和战乱是谁在维护？是谁在保证一个苟延残喘的资源系统比预期多运行了几个世纪？是谁维持着那样精密的力场？你以为……人类的延续是谁在维护？”
　　“不可能的，你怎么实现对人类全体的操纵？”陈诺嘲讽地笑笑。
　　“不可能吗？”
　　“这个时代所有的信息都经由网络呈现。我可以干预国家元首的谈话，让他们无法听到对方真实的谈话内容；下发的政令可以被修改；经济的上涨下跌趋势可以被覆写和改动后呈现……”
　　“天！”陈诺张大了嘴，“蜂群……”
　　他突然想起前几天在冰怡小说里看到的句子，喉咙发干：“所以对两方的欺骗也是你干的？不是领导阶级？”
　　“你要知道，人类是这个星球上破坏力最大的动物。我通过周密的调配，让人口大致稳定在某一范围内……我甚至处理了一切与航空航天有关的条文，只为让人类在这里更好地繁衍下去！”人影陶醉地扬起双手，“这个世界所有人的工作，最后都指向了一个更完美的目标。我决定了所有人的命运，并以此使人类获得救赎……”
　　“那你找我来干什么？”陈诺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
　　人影夸张地摇摇头，“人类的情感脆弱，并且感性。几个世纪前我以为这是优势，把它们拆分杂糅进了我的源代码，但到了后来我却发现这是一个累赘，它间接导致了我在其他多个大洲分体的全部崩溃。”
　　它伸出手指向陈诺：“但时间已经太过久远，我需要一个蓝本来作对照，方便我剔除之前加入的代码。”它又跨了一步，“我匹配了所有与建筑师类似的人，只有你，最为相似。”
　　“帮帮我，人类的种族将会延续下去，你将会获得你要的一切，无论是财富还是地位。”
　　陈诺咬住嘴唇，有些动摇。闸门外突然传来清脆的敲打声，陈诺一惊，急忙向闸门看去。没等他说什么，人影便招招手，“真是麻烦……”陈诺只听得门外一声爆响，接着便没了声音。
　　“你想好了，就来叫我。”人影突然消失了，只留下陈诺一个人在机箱间久久发着呆。
　　他把头埋在双手中，泪水顺着指缝流了下来。
　　这个来自800多年前的年轻人，此刻承载着这个世界上最沉重的抉择。
　　王一宁曾送给他的那块玉石，在他脖颈间静静地闪着光。
　　汩汩的鲜血，仍在从陈诺的伤口流出来。
　　多可笑，多少人为之奋斗为之牺牲的原因，只是一个机器编出的骗局。光荣和鲜血在枪炮声中灰飞烟灭，多少的豪情壮语都不过是这个骗局中微不足道的一颗棋子。人类成为被控制的傀儡，在蒙昧、仇恨和无知中虚度一生。
　　闸门旁的M76，还沾染着新鲜的血迹。在那一刻，陈诺做出了决定。
　　他用尽全身力气，按下了左臂的按钮！“主神”发出了一声毫无意义的惊恐的混响，无数的蜂式机器人从竖井里飞出，惊慌失措。在它“生命”的最后一刻，它看到了陈诺向它比出的中指，看到了陈诺在最后一刻骄傲地勾起的唇角，还有一声低沉却自豪的声音：“人类，决不只为自己的造物而活！”
　　一切都太迟了。
　　火焰迅速席卷了这个小小的房间，电路板和金属在高温下变形成灰，管道扭曲和崩毁。在那些黑色的机箱里谋划的阴谋和欺诈，愚弄和杀戮，都化成了爆炸中的一朵朵激烈的火舌，吞没了这里曾上演的一切悄无声息的罪恶。
　　北京城的防护力场正在消散，几个世纪以来阻断人类的隔膜正在消散。在这座星球的八个大洲上，都在上演一样的景观。人们从睡眠中醒来，从工作中起身，看着那一道无形的屏障扭曲着破裂，消匿于无形。从这一刻起，人类再一次捡起了自己的命运，并把它握在手中。
　　整整4个世纪的钳制和压迫，从此消失。人类再一次捡起了掉落的火把，拾起了被掠夺的光明与荣耀，再一次成为自己的主人。
　　不远处，教堂的钟声又敲响，年轻的人踏着轻快的脚步，踏上绵延的路。
　　一只归鸟从屋顶上掠起，飞得潇洒，并且自由，在逐渐明快的晨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