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摩（上）

　　第一章归雁满凫塘

　　梁翎静静地伫立在窗户旁，已是深秋的暮时，户外池塘边的野鸭成群结队地在池水中嬉戏凫游。金秋时节，晚霞最后一抹余晖给大地抹上了最后隆重的金黄。和风撩拨着秋日傍晚最后的宁静，梁翎思绪万千。书房里徜徉的一首极富代表性的经典爱尔兰民歌«DannyBoy»。这是一位暮年老父即将送儿上战场的临终生命赠语：“夏日将近，玫瑰纷扬，大地金黄。当你归来，站在山岗，临近坟旁，轻抚细说，风笛悠扬。”梁翎的眼角湿润了，不知道是为秋日余辉的静美，还是这触动心弦的音符深深的触动了她归乡的思绪。“明栀落花黄，归雁满凫塘。”她情不自禁的轻轻吟诵，境里是父亲。在她三岁开蒙的时候，每晚一句一句动听的吟诵给她听。

　　作为生命科学领域不可多得的女性科学家，梁翎几乎是女性在该领域的最杰出代表。不到４0岁，就已经几乎站在了生命科学研究的最前端。在外人看来是不可理喻的枯燥的实验室仪器设备，在她的眼中具有巨大的吸引力，她最大的特质就是无与伦比的好奇心和执着的专注精神。梁翎领导的这个生命科学研究所最基础的核心：细胞生物学，就是人体最核心和最原始的构成，基于她在“基因功能认知和替代治疗机制”领域取得的巨大成就，H国萨维尔顿理工大学（以下简称“萨大”）校长三次诚挚邀请她参与“萨大”生命科学团队科研工作，终被其诚意打动。自己也是希望能有机会和最优秀的国际团队合作，在缺陷基因修复替代治疗领域获得巨大突破，造福无数因自身缺陷性遗传病不敢生育后代的父母，这是她的夙愿，具有几乎不容拒绝的吸引力。

　　人类基因组计划(humangenomeproject,HGP)于1990年正式启动的，其根本目的就是要破解控制人类疾病、生老病死的生命密码。多国参与，至今已历经了整整60年，尤其在最近30年大数据狂歌飚进的推动下，科学家们夜以继日奋战，通过完成DNA（核苷酸）序列测定形成“正常基因图谱”，人体2.5万个基因和30亿个碱基对的配比早已不是什么秘密。HGP项目被誉为生命科学的“登月计划”，“基因图谱”是有了，但要实现破译人类遗传信息的终极目标依旧长路迢迢。各个基因的作用、运作机制，对疾病的作用目前仍在黑暗中摸索，莫衷一是。

　　2050年1月，梁翎所在团队在《NATURE》杂志上发布的临床应用性研究表明：通过宫内胚胎基因编辑技术帮助宫内胎儿治愈了一种严重的基因紊乱疾病——高雪氏症（Gaucherdisease），在基因组研究界引起巨大反响。高雪氏症是一种常染色体隐性遗传病，这种病会导致严重的关节疼痛、抽搐和认知障碍。治疗的具体方法是，向子宫内的胎儿注射一种携带GBA(葡萄糖脑苷脂酶)非突变基因的副本，取代突变的基因。梁翎团队目前编制的针对高雪氏症的替代基因片段进入临床验证过程中大获成功，至今未对母体产生明显的免疫排斥。针对这一严重隐形遗传性疾病的新型基因替代片段（基因“副本”）即将诞生并造福社会，她心中的激动，是普通人所难以理解的。

　　儿时在家中的院子里玩耍，她尤其好奇的是隔壁领居家的老祖母，她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一天24小时中，除了吃饭、睡觉，一部《金刚经》几乎是她所有空余的念想，整日反复吟诵。梁翎少小聪慧，记忆力超群，数次偶遇后她对老太太整日的念叨几乎能倒背如流，想忘都难。她从不信佛，但科学的终极是神学，也绝非空穴来风。每当高倍电子显微镜下一个个DNA蛋白片段，一轮一轮的翻转，如同一段段翩翩起舞的生命，展示各种神奇的组合变化，进而衍生培养出一个个具体的细胞组织乃自合成器官、动物胚胎、模拟实体时，梁翎常常为造物的神奇而惊叹。

　　每一段替代基因的重组和测试，都如同一段不同的生命，替代重组后新组合的基因片段在每次机制运行过程都会有极其细微的差别。“同一个世界里没有绝对相同的两片树叶”，她一遍又一遍的看着大屏幕上显示的滚动合成的蛋白分子片段，不由自主的感叹东方智慧的伟大。2000多年前，佛陀释迦摩尼在恒河边证悟：“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三千大千世界，人相、我相、众生相、寿者相，皆为非相。”科学家在超高辨析电镜下将肉眼所能看到的所有物质拆解到了终极微粒（夸克），万千世界貌似不同实则相同，看似相同却又因组合方式不同又表现各异。老庄道家提出的“齐物论”，进而引出“逍遥游”的人生观，与佛家对世界的根本性认知，殊途同归，“众妙之门、大道归一”，没有本质上不同。本轮分子合成蛋白酶“副本”替代重组遗传性缺陷DNA将极大可能修复母体胚胎缺陷，从而避免无数家庭的悲剧。尽管历经无数艰难困苦，梁翎从未丝毫动摇，这不仅仅是好奇心，更是一名科学家的价值观和使命驱动。这一目标，胜过无数说教，日常生活的琐碎在她的眼中是不值一提的。

　　这样明确的生活目标，普通的男子是难以匹配的。梁翎自己更不会在意什么“红颜易老、韶华易逝”的传统愚见，没有质量和激情、没有绝对吻合的价值观和婚恋观，是不在她考量的维度里的。耳边突然响起熟悉的敲门节奏，那是梁翎的教学科研秘书桑德拉，一位标准的德裔白人。桑德拉的祖父在二战后自德国迁居到美国，其父亦曾在“萨大”任教多年。金发碧眼、高鼻细口、身材修长，其严谨的饮食和形体训练让她显得并不肥满，给人一种健康的丰腴之美。作为传统的高知白人，她骨子里自带骄傲，但她对梁翎却是另一番景象。以“萨大”严苛的筛选标准，能成为“萨大”生命科学院的首席教授，不是超一流的学者，绝不可能赢得如此殊荣。她对真正有才干的人，是有发自内心尊重的。只是承袭了血统的因素，她又适度的保持着一份自尊的尺度和距离。向上推了推金丝眼镜，桑德拉的脸上始终保持着严谨而又亲切的微笑。一封国际快递，轻轻的放在书桌上。梁翎微笑着点点头，自己已经完全习惯了桑德拉标准的德式管家的服务和尺度。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和细节来客观评价，桑德拉都是令人满意的，她替她省去了几乎全部生活和实验室琐碎细节，让其可以完全专注于当下的课题研究，简言之就是岗位、职责精准清晰，各司其责。一封是父亲的来信，一如既往，寥寥数笔家中诸事即清晰无比，母亲意外离世后父亲即申请内退，不喜与外人接触选择隐居生活，所谓家事其实也就是父亲一人之念。

　　随附父亲手抄一份杜甫的《寄韩谏议注》：“今我不乐思岳阳，身欲奋飞病在床。美人娟娟隔秋水，濯足洞庭望八荒。鸿飞冥冥日月白，青枫叶赤天雨霜。玉京群帝集北斗，或骑麒麟翳凤凰。芙蓉旌旗烟雾落，影动倒景摇潇湘。星宫之君醉琼浆，羽人稀少不在旁。似闻昨者赤松子，恐是汉代韩张良。昔随刘氏定长安，帷幄未改神惨伤。国家成败吾岂敢，色难腥腐餐枫香。周南留滞古所惜，南极老人应寿昌。美人胡为隔秋水，焉得置之贡玉堂。”梁翎当然知道父亲的心意：勿忘国家，择时而返。传统的中国知识分子的典型代表。老父对诗词歌赋的见解之独特，自小就深深的落在了梁翎的心中。另一封是表妹从华大附属医院转寄的一位名叫杜伽罗的６岁小朋友的感谢信，自己主持的基因修复替代治疗临床应用的首批受益者。杜伽罗家在蜀西边藏地区，父母从内地迁居藏区多年。母亲自带有较为罕见的高雪氏症基因缺陷性疾病，因为年纪大了，思子心切，在华大附属医院援藏计划中主动加入了这个实验研究计划。该项技术在西方犹太人中应用较多，针对亚裔的DNA优化替代副本是梁翎团队近期的重大研究成果。

　　华大附院多年来一直对口援助帮扶藏区医药事业发展，许多医疗项目都是本着人道主义原则免费开展。6年前回国，刚好表妹在餐桌上曾经提及此事。国内对缺陷性遗传病的治疗可以说企盼多年，完全本着自愿原则，首期临床应用放在华大附院，双方一拍即合。杜伽罗是幸运的，一个完全健康俊秀的男孩，令他的父母欣喜若狂，对梁翎视之为恩同再造。雪白的信签从信封中滑落，梁翎俯身拾起，那是一张铅笔素描。一张藏北密林生态系统的写真图，它是如此之细腻、精致，细节处理得几乎能让人看到每一片绿叶上的脉纹、光线的变化，折射出每一滴露珠的韵感。右下角，一个歪斜的“杜”字。这张6岁男孩的铅笔画让梁翎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这是普通美术专科院系的学生都绝难完成的作品。很明显，这仅仅是一幅宏大构图中极其微小的局部。无关主题，关键在于细节，已经达到可媲美高像素照片的精度，就当时杜妈妈和爸爸的档案来看，他们是不具有这样的能力和潜质的，难道是隔代遗传？梁翎心中涌起一丝疑虑，如果没有，那就是有可能存在另外一种可能性。一丝光亮划过脑中，她决定下次回国要去看看这个小家伙，6年了，上一次是出生时候的喜悦，白白胖胖的大胖小子，给了杜家多大的惊喜，母子平安，杜妈妈整个妊娠期间看起来没有受到任何外来“异物”的影响而产生免疫反应，针对高雪氏症的本轮亚裔DNA优化替代副本效果极为理想，想起手术室掌声涌动的那一刻，梁翎的心中就涌起一股满满的欣慰，更坚定了执着前行的信念。

　　第二章杜伽罗

　　藏北的天气，才八月的下旬即已经开始若隐若现凛冬的前奏，杜伽罗的母亲是一名久居藏北憨厚爽直的汉族农妇，因家中添丁之后，生活更显拮据，父亲常年在外打工。梁翎在杜妈妈热情的指引下，穿过一大片茂密的丛林，向一小块平整的丘地走去，那是小杜伽罗的天堂。丘地四周空荡，只见中心沙地立着一桌、一凳。杜伽罗极其专注、安安静静地坐在地上，全神贯注在描摹着什么。杜妈妈正欲大声召唤，被梁翎用手轻轻制止了。她被小家伙极度专注、投入的神情所深深吸引，他近乎完全徜徉在自己的世界中，与外界仿佛划上了一道天然不可逾越的界隔。梁翎注意到他的画，那是无数张铅笔手稿中的一张，因为EMS快递中的素描印象过于深刻，梁翎很快意识到她正在画的这张画应该是某个局部的延续：那是斑斓奇诡的世界，跳波的老鱼、引吭的凤凰、泣露的芙蓉、暮光墟落，那是杜伽罗正在全力构造复原的庞大森林生命体系：“杜的世界”。

　　梁翎作为顶级的学者，世界各国的大师级的画作，亦是自己的心头所好和个人兴趣所在，艺术不分年龄，只在观者之心。知音难觅，一意相通，方知其妙。这样恢弘的构架和气势，不是亲见，无人可以想象出自一个6岁孩童之手，其复杂和精细的程度令人屏息以观，叹为观止。从某种程度上，梁翎甚至感觉到他的目标竟与自己有几分异曲同工之意，自己在竭尽全力修复乃至创造的何尝不是这鲜活的生命世界，只是6岁的杜伽罗来得更加直接，几乎不依赖任何人凭一己之力“逍遥”自建自己的天堂盛景，仅仅是“聪慧”二字是绝难形容的。

　　“他画了有几年了？”“就是从这最近一年多开始，家里的纸都不够他用。我都不知道扔了多少呢。”梁翎心中一紧，仿若沁血一般的难受。这当然不能责怪杜妈妈，以她的文化程度而论，能确保孩子吃饱穿暖已是极为不易。“家里乱的很，我也没空替他保存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我们这个地方一年大雪封山有3、4个月的时间，确实他也没什么好玩的。每清理一批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但我知道他很喜欢，每次都用手机给拍了照，以后长大了，能不能吃这碗饭也没关系，也算自己各有个念想吧，这孩子一天到晚话少得很。”杜母擦擦额头上的汗，也为窘迫的家境耽误了孩子而心生歉疚。梁翎闻言大喜，一把抓住杜妈妈正在掰面团馍馍的手：“照片全部传给我，我来替他保存。”杜母被梁翎猛地一拽几乎吓到。

　　随即转破涕为笑:“伽罗有大福了。”她虽为农妇，亦知道梁翎的身份，梁翎如此看重自己的儿子，当然知道其中的份量，心中的欣喜不知道何以言语，紧握围裙，死死拽住边角，双手因难以抑制的内心而微微颤动。“伽罗这孩子从小就不爱说话，一天到晚就爱钻到门前不远的老林子里玩，还有他最喜欢到我们村子里不远的喇嘛庙里玩，满墙的唐卡和庙里那个‘坛城’，他喜欢的很，一次可以盯着看几天都不累。”杜母开始有些激动，她总觉得应该多说点什么，但说完好像又觉得有些不妥。杜母是虔诚的佛教徒，无论天寒酷暑每天都必到庙里绕圈，全身俯地叩谢诸佛。“坛城”音译为“曼荼罗”或“曼达”。据佛经记载，印度密教修法时，为防止外道“魔众”侵入，在修法处划定界线或修建土坛，并在上面设置诸佛像，表示诸佛聚集或轮圆俱足。后来，修法时设置的坛和划定的界线被称为坛城或曼荼罗。坛城以立体或平面的方、圆几何形塑造或绘以神像法器，表现诸神的坛场和宫殿，比喻佛教世界的结构。由于密宗修法的内容不同，坛城的设置形式和内容（陈设品）也各不相同，极其复杂。为便于人们修行，后人据其内容以金、石、木、泥（土）等材料和绘画方式分别制成样式不同、大小不一的坛城，以表示不同的佛陀世界，陈设于佛堂，以供观想，是极为精美的艺术品。“难怪这么小的年纪竟有如此定力，唐卡和‘坛城’应该是赋予了他极高的启示和激发，但又有自己的东西。”梁翎想为他的作品找个出处，唐卡和“坛城”自己也见得不少，但若说为仅仅是临摹，连自己都觉得牵强。

　　“你看，前面那片大林子，又深又密，常常大人都不大敢一个人去，他一去就是老半天，不是盯着蚂蚁看，就是上树望天。”杜母一边亲热的地递了个热腾腾的玉米棒子到梁翎手中，一边絮絮叨叨。她自己也感觉到伽罗跟别的小孩不太一样，她不太敢问，心中其实也存了不少疑虑，欲言又止。妊娠的时候胚胎在母体中接受了基因修复替代治疗，她似懂非懂，但见到儿子生下来不止健康甚至有几分俊秀，那心中的激动和感激不容许她有任何一丝的怀疑，尤其是面对恩同再造的梁翎。她从心眼儿里否决了任何的疑虑，因为她觉得这个儿子如同上天恩赐的大礼一般，即便有任何的不同之处，那都是她的血脉，她都会毅然的接受。女本柔弱、为母则刚，她给小家伙的碗里又夹了一块馍，眼里闪烁着融化万物的慈母深情。梁翎又问询了杜母双方家里的旁支以及上几代人的状况，确信无疑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她为杜母的舐犊深情所深深打动，生怕惊吓着她。她当然知道这个孩子的不一般。不便惊扰这难得的尘世宁静，她想为杜伽罗建一个只有她知道的绝密档案：只需要和杜母保持联系，定期将她的画作和部分视频传递给她就可以了，她的目光无意中和小家伙的余光交融到了一起，那是远超同龄人的肃静，没有和她有任何的语言交流，那目光已经表明了一切态度：她应该离开了。

　　第三章华大附院

　　华大附院表妹的办公室里，梁翎一边翻看着表妹的手术记录和病历档案资料，一边审视着这几年华大开展的基因干预治疗案例。本次回国除了在华大附院开展学术交流以外，更重要的是华大附院是目前国内使用该项技术实施人工干预的首家医院，国家对该方面有着严格的管控尺度，临床病例数量的实施有着极为精准的门槛和条件，严防滥用。从杜母家赶回的当夜，梁翎就已经将小家伙的全部画作按照时间排序，尽管自己目前仍无法目测出它的全部宏大架构，但精湛到让人目眩的细节，仍然让梁翎惊叹不已。杜伽罗如果只是个案不足为奇。人非诸神，不能万事皆了，即便没有人工干预，造化神奇，平凡平庸的双亲养育出惊天的伟人、绝世的天才也不是什么出奇之事。但万一不是个案，万一……梁翎心中出自本能的职业病一样的好奇心，如同魔咒一般在她的心中萦绕，如果没有这份近乎偏执的好奇，是不会有今天的梁翎的。

　　科学的探索充满无数的艰辛和困扰，甚至大部分人都只能一生围着一个圈原地打转，谁都不知道那暗夜的入口在何处。也许正是这份神秘的驱动，才让梁翎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情不自禁，那份发现中的狂喜与激动，任何物质的东西都不可与之匹敌。否则即或勤奋聪慧如表妹一般，也难逃日常琐事、家庭生活的消磨，至多又是一名坐班制的“打卡”人。梁翎的思绪又回到了眼前，她本次归国行程安排得极满，她本次除了杜伽罗之外，就是要看看其它的全部临床应用案例。17个分组案例中，第一、二组的１２个都未见异常，而杜伽罗则是第三组优化改进型DNA副本应用案例的第一个。她当然知道这个异常指的是什么，除了达到正常的医疗干预效果之外，其它任何与之相伴的负效应皆为极为敏感而又禁忌的话题。梁翎心中既感欣慰，又隐隐有些失望。轻呷一口故乡的茗茶，梁翎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昨天晚上，看着杜伽罗的神作，竟有些入了迷，脑袋里面总是有像唐卡一样的东西在漂浮、转圈。

　　连日讲学加上时差，梁翎确实也是累了，毕竟人近中年。她的目光垂下来，正好落在眼前的书桌上，玻璃案板下面压了一张张A4纸，“老兔寒蟾泣天色，云楼半开壁斜白，黄尘清水三山下，更变千年如走马，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泄。”身心中泛起了一股暖意，那是父亲挚爱的李长吉之«梦天»。上天入地，鬼眼如炬无处不在；俯仰众生，瑰丽诡谲现万般幻化，非挚爱和想象雄奇之人是不能懂李贺的。一首«李凭箜篌引»自己儿时读了三遍而不知其妙，经父亲开解提示，反复咀嚼方知其音其味。杜牧在《李贺集序》中谓之：“云烟绵联，不足为其态；水之迢迢，不足为其情；春之盎盎，不足为其和；秋之明洁，不足为其格。风桅阵马，不足为其勇；瓦棺篆鼎，不足为其古；时花美女，不足为其色；荒国墟殿，梗莽丘陇，不足为其恨怨悲愁；鯨呿鏊掷，牛鬼蛇神，不足为其虛荒诞幻也。”

　　作为大唐最具创造力的鬼才，能与屈原、李白并列浪漫主义代表，李长吉绝非浪得虚名。成年后梁翎时常惭愧，未曾承继父亲一半的文脉，尽数痴迷了这小小的细胞和三千微尘。即便间中疲累，偶翻老父曾反复提及的《谈艺录》（钱钟书），钱先生对李诗的评述让自己石破天惊、脑洞大开：“长吉化流易为凝重，何以又能险急。曰斯正长吉生面别开处也。其每分子之性质，皆凝重坚固；而群体之运动，又迅疾流转。故分而视之，词藻凝重；合而咏之，气体飘动。非昌黎之长江秋注，千里一道；亦非东坡之万斛泉涌，随地涌出。此如冰山之忽塌，沙漠之疾移，势挟碎块细石而直前，虽固体而具流性也。”梁翎惊叹前辈大家可以将诗词的理解解析到如此通透，其对“变形、通感”的描述和自己正在醉心研究的小小变形片段有何其相似的通神之妙，阴阳相隔，无缘面谒前贤，但梁翎内心对本族文化之傲骄实溢于言表。

　　老父要求强行记忆的惊世杰作，如“老鱼跳波、瘦蛟狂舞”一般一一入到眼前来：“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那是«燕门太守行»，“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那是«秋来»，“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那是«将进酒»“百年老鸮成木魅，笑声碧火巢中起”，那是«神旋曲»，梁翎跟着宽大玻璃案板上的一行行字，一时竟有些目眩神迷，仿佛父亲在耳边诵读一般。一行行稚嫩的手写体，一句一句向下读，像是儿时和父亲做游戏一般，兴趣盎然。久违的大唐诗篇啊，只有偶尔在父亲的家书中可见。不想今日之偶得，竟让她顿时激动开怀到难以自已。“想不到你的同事之中竟有如此藏龙卧虎之人。不，准确的说，有如此雅兴。尤其是做医生的，那么忙，还有这般闲情逸致”。梁翎微笑着盯着几个难以分辨的字，口中自言自语。“不过，这个字嘛，有些返璞归真。”梁翎打趣道，“比小学生差不了多少，很像一二年级开蒙的学生。”梁翎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她注意到，在她絮叨不停如梦回童年一般的畅想中，表妹没有任何的反应，更没有插一句话，空气几乎凝滞，只貌似极为专注的在检查着实习生们的病历记录。这一丝丝的“正常”景象让梁翎疑虑大起。从小形影不离的话痨，从她下飞机的那一刻起，嘴就没有停过，那是十几年一起呆过的姊妹情深，常让两人会心微笑不已，这就是家的感觉。

　　“这张办公桌是谁的？”“那是陈主任的桌子，她小孩这几天发烧生病，休假了。”恰好一位护士推门而入，听见梁翎的自言自语，随口答道。表妹陈梓欣貌似强装镇定，但手中的笔却鬼使神差一般，将原本整洁无瑕的病例反而改出错别字。梁翎自小在父亲非同一般的培养教育下，练就的绝不仅仅是坚韧的品性和执着的好胜心。如同左右手一般熟悉的表妹，尽管仿佛被世相磨得成熟而又理性，但那一瞬强掩的不安，让梁翎瞬间洞悉了一切。三组寄回来的临床替代基因“副本”。从数量上来看，应该有16到18个实用案例。就是说，因为存在使用状况的差异和中间消耗，实用16或者18个都是正常的，因为严格管控的原因。数量是被严格控制的，不符合绝对要求的临床指征，临床绝对禁止。一般的医院使用到16个，一般正常。但以华大附院现在的管理精细程度用到18个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不过，尽管只有包括杜伽罗在内，一共17例，作为科学工作者，听到表妹简单提了一句临床损耗，而且也确有各案例明确用量，这是绝对完全可以理解和接受的。但在理论上第18例也是可以存在的，梁翎从未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细想。但在这一刻，她知道：第18例是真的有，而且不在记录的病案里面。她静静地注视着已恢复如常的陈梓欣。看着眼前的歪歪斜斜的手写体，那一扇门已隐隐约约开始横亘在了眼前。

　　红摩（下）

　　内容简介［陈主任的女儿就是第18号案例，梁翎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经摸到了那扇门：“上帝的意志还是公平的竞争？世界的探索与世界的尽头？陈瑾之女到底是谁？”梁翎的脑中，充满了无数的对决，梁翎作了最终的决定。长期默默关注着梁翎一举一动的桑德拉保持了高度缄默。浮盈若揭，梁翎梦中呓语：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第四章陈瑾

　　天上飞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冬季的江城，不到六点，就已暮色临近，寒意顿生，天色已经开始变得昏黄。梁翎没有惊动任何人，当然更不能去盘问已经用肢体语言回答了全部问题的表妹，更何况她是一个心里完全藏不住任何秘密的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如同这冬日的黄昏一般，笼罩天地，洞悉世相，却又保持沉默不语。昏黄的路灯，城市中已经比较少见的老城区的鹅卵石，与一个护士“无意识”的闲聊中，得到了陈主任家的地址。踩着这有几分硌脚的小路，在一片昏黄朦胧中，仿佛走在了儿时电影的幻境里，既真实，又有一种无以言状的亲切感。陈瑾的家，在一栋本世纪初期建造的单位宿舍楼里面，当时是按照陈瑾先生所在单位统一修建的家属职工小区房。现在整栋老房子里面就只剩下了陈医生一家人，其余都为入城买房的外迁居民。周围的邻居几乎没有与其有任何交集。华大附院在当地是绝对的龙头医院。以陈医生的收入，从情理上讲，不至于换一个住宿条件更好的房子还存在任何问题。梁翎的心中充满了疑惑。她气喘吁吁的步行上到六楼，一个白白胖胖的大男孩，露出门后，一张缺了好几颗门牙的天真浪漫的大脸，梁翎感到从未有过的莫名亲切。陈医生对梁翎的到来没有表示出任何的诧异，也没有显示出任何的欢迎、排斥。准确的说，她仿佛早就做好了迎接这一天的准备，从容不迫。如同梁翎根本就不存在一般。房子是典型的老三居，方方正正，虽说老旧了些，但陈瑾有着医生的职业洁癖，家里极其整洁、干净。

　　“妈，妈，她们都在天上飞。”大强（陈瑾的儿子，也就是开门的那个大小伙子）一把抓起一个透明圆筒中的紫色千纸鹤，高高的抛向空中，他瞪大着双眼，一动不动的盯着它们，不断的漂浮和降落。旁边还有一台绿漆斑驳的老式台扇，在强劲的鼓风。电扇的外壳明显经过了改装，手指无论如何是伸不进去的。一片一片的千纸鹤，在强劲的风中款款悠然下坠，仿佛一片紫色的花语。陈瑾的眼光落在儿子身上，满是慈爱。洁癖到近乎偏执的她，没有一丝责备，只有无尽的母爱和怜惜。大强在两岁的时候因为明显的认知障碍，经过基因检测即明确诊断为高雪氏病（又称戈谢病），病情会随着年龄递进，同时偶发抽搐和关节性疼痛，大强还同时合并有常见的多动症，偶尔会有攻击倾向。自傲如陈瑾，不找到这件事的原因，是绝不会罢休的。事实摆在了眼前，大强的爸爸知道再也无法弥补或者掩饰这个阴差阳错的“无心之失”。

　　陈瑾上大学的时候就是天之骄女，专业相貌、家世背景都让无数的男生蠢蠢欲动。鸿雁传情，飞讯传书，均莫衷一是。陈瑾对此是极为理性和淡漠的，除了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到学业中，毫不为这些自诩的婉若游龙的流情惊鸿所动。她就像一块坚不可摧的冰砖，内心冰封，为校园中的第一冷美人。陈瑾出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父母从小貌合神离，出门处处演戏，回家日日冷战。面具生活中长大的陈瑾，尽管从未体味过一般家庭柴米油盐、物质匮乏的寻常窘迫，但对家，她从未感受过一丝温暖。这个别人眼中艳羡的家庭，在她的心中，却与坟场甚至太平间无异，充斥着嫉妒、伪善、虚荣，时常令她不寒而栗。所谓像父辈一般门当户对的概念是被其绝对摒弃的，她清醒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那就是一颗绝对忠诚，坚贞如火一般滚烫的心。能在无数个相濡以沫的平淡、平凡中，融化掉她身上重重的冰凌，让她重新感觉到这世界的脉脉温情。

　　老林成为了陈瑾的最终选择，跌破了所有人的眼睛。他貌不惊人，出生寒门，腹有诗书不假，但在华大的一众才子当中根本就不算什么，用鹤立鸡群的反向写照来形容老林是最恰当不过的。恰恰是这最木讷、质朴甚至稍显笨拙的剑，刺穿、融化了陈瑾身上的坚冰。对于出生医学世家的陈瑾来说：男人，英俊的外貌下面往往潜藏着无数的机巧和不安。她要的就是老林这份不掺任何杂质，不会随任何环境改变的真挚与绝对忠诚。当老林局促不安到近乎颤抖着进入陈瑾家，她对于父母看到老林时所表现出来的无与伦比的惊异与蔑视，没有显现出一丝愤怒或者不满。那是她自己的决定，是山海可填的选择。陈副校长离开时意味深长地看了老林一眼，一言不发离开了餐桌，陈母更是极为虚荣之人，将脸面看得比命都重要，一声冷哼让老林鸡皮疙瘩起了一地、毛骨悚然。父母显然低估了陈瑾的决心，一张真真切切的HCG(+)检测报告，显示陈瑾直接提前将生米煮成了熟饭。在一个响亮的耳光后父女关系宣告冻结，虚荣的母亲是无论如何承受不了“陈家大小姐未婚先孕”的舆论压力的，那会让她更加崩溃，梁翎如愿以偿的拿到了户口本。

　　对梁翎为了结婚采用“先上车后补票”的做法，老实人老林感到诚惶诚恐、问心有愧。如水的冬夜，老林望着这如玉一般、羞颜以待的天赐碧人，面对为了嫁给自己与父母恩断义绝、干系两清、山海可填的梁翎，他血脉贲张，面对凌雪傲霜自尊心极强的陈瑾，不敢有任何迟滞，他爱她胜过自己的性命。这个开了窍的“老实人”像钢铁侠一般勇猛的“主动沉沦”，让沉浸在巨大幸福中的陈瑾同时亦感到几分意外和诧异。兹此佳时，老林哪里会想到那如同鬼魅一般，时隐时现的家族隐性隔代遗传缺陷，即便是知道他也张不开口，是不敢。是啊，老林也就是在上遗传学课时听老师讲到“戈谢病”的症状，曾经惊鸿一顾想过父亲曾提及家中几位长辈自小夭折前的种种症状，无从考证，自己更不可能主动花一笔不小的费用自查莫须有的“可能缺陷”，须知连上学的费用都是用的贫困助学贷款。

　　父亲作为家族仅存的男丁，在整个林家河是名震四方、聪慧无比之的读书人。他时运不济、一生自居乡间，教书为生，落了个清净。等到大强两岁时的种种异常，老林想起遗传学课堂上的“灵光乍现”：家里老父曾提过的无端早夭的数个叔伯姊弟，已是悔之晚矣。在老林确诊遗传性隐形缺陷之后，陈瑾已经没有任何心情和力气去理会、责怪老林。陈瑾婚后留在华大附院，在生殖医学方面一路潜心研究、名声赫赫。她看着时好时坏、在冬夜里因为关节疼痛鬼哭狼嚎一般的儿子，心如刀绞。母爱翻涌，誓言打破这宿命，哪怕搭上自己的性命。她倾尽家中所有，期望在最早的时间里，用母爱的熊熊火光和专业知识点亮大强那颗被上帝上枷的头颅，哪怕是最起码让他生活有个自理，甚至成年后能维持最基本的心智，成为一个最简单的手工劳动者。越是在人群中，他越有可能打破认知障碍，才可能不至于迅速的智力退化成绝对的白痴。她无心做任何生活改善，包括居住条件。她无时不担心大强以后的生活依靠。这个在学术和专业领域都卓有成就的“冷面白衣天使”，恰恰是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一面将无数健康的孩子送到求子若渴的千家万户，自己家中却仿佛被命运嘲弄一般，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让人无言以对。

　　梁翎看着陈瑾，将一个个千纸鹤耐心的放入大桶中，那是陈瑾无数个不眠夙夜里对上天的乞求，她满脸柔和，似乎对梁翎的到来未曾招呼略感歉意。陈瑾哄着大强：“妈妈讲故事，讲故事。强强该睡觉了。”她们向着厨房里边靠墙的屋子走去。梁翎悄悄地环顾四周，另一扇门虚掩着，仿佛透着微光。她好奇地从虚掩的门缝中一瞥：一个宽厚、木讷的背影，坐在小女孩的床边，小女孩的头不知何种原因，磕破了一个角。头上覆盖着白色的毛巾。“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显然，父女两人在玩诗句接龙的游戏。那么熟悉，那么温馨，梁翎很快的知道了玻璃板下面铅笔字的来历。这不足为奇，她想要努力看清小女孩儿的脸。却怎么都看不太清楚。陈瑾轻轻咳嗽了一声，梁翎多年的西方生活习惯，深深的懂得：尊重别人的隐私是最基本的礼仪。她强自按捺住无比的好奇心，紧跟陈瑾的步伐，上了天台。夜色正浓，万物俱寂。

　　第五章林林

　　陈瑾娴熟的抽出一支细长的“红摩”（Ｈ国产“摩尔”MORE牌香烟，分“红摩”和“绿摩”两种）点燃，长长的吁了一口，烟云轻飘，缭绕着整个露台。梁翎注意到，进出天台的门上有把锁。她注视着陈瑾，尽管已近五旬之身，头发星星点点斑白，身形依然秀丽欣长。“林林就是为大强而来，大强用激素干预，病程整体推进相对和缓，病情时好时坏，他不能老无所依，走的时候总要有人在他身边。”她自言自语，仿佛梁翎根本就未曾来过一般。“那份试剂，按道理说，我还没有达到绝对的使用指针。老林的家族隐性缺陷基因的表达机制至今也不明确，强行修复不是不可行，但对婴儿和母体都存在未知的风险，尽管概率很低。通过试管婴儿技术先在体外培育修复，将胚胎最后植入母体生长。只要确保植入的是健康胚体，孩子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分娩时脐带血还可以用于大强的治疗，甚至让大强彻底痊愈也不是不可能，至于母体有多大后续损伤，无关紧要，即有不测，也在所不惜。”陈瑾坚定而深长的吸了一口长烟，本身就是生殖医学的专家学者，女本柔弱、为母则刚，她对自己掌握的技术充满绝对的信心。

　　她顿了一口气，“大强一直在用基因重组的酶制剂：伊米苷酶治疗（简称：ERT），现在病情控制相对稳定。以现在的医疗技术手段，其他方面的临床症状都可以缓解，但是认知方面的障碍已经是不可逆转了，一旦我不在了，他需要一个长远的保护。”梁翎注意到，她说的是“我”，压根儿没有提到老林，心中不禁升起无限的叹息。高傲如陈瑾，选择了一个貌不惊人的寒门子弟。平凡的婚姻本就让人大跌眼睛，但是大强无疑让她承受了巨大的内外压力。她根本不愿再听老林哆哆嗦嗦的任何辩解，信任，再次被冰封，命运弄人。毫无疑问，她再次重蹈上一代人的婚姻覆辙，只不过换了另一种方式而已。当她做出了“通过试管婴儿体外基因修复，胚胎植入再次受孕，生下健康二胎，以备大强以后生活”决定的时候。老林几乎惊掉了下巴。

　　“你怎么敢确定一定可以生出健康的婴儿？你的这批DNA修复替代试剂对我的这个“遗传隐形缺陷”就一定能产生作用？伦理那道关你怎么过？”“早期胚胎编辑的重点是治疗缺陷性遗传疾病，具体操作方案有“子宫内早期干预治疗和宫外修复植入”（试管婴儿）两种。我个人认为，后一种在确保修复或者替代DNA成功后再植入母体会更好。这和什么基因设计婴儿是两个概念，最核心区别就是二者根本出发点的不同：我们的后代确实是携带遗传性缺陷基因，伦理道德委员会基于这个事实和出发点不会有任何异议。这也不算什么隐秘。医学发展到今天，在国外试管婴儿、宫外宫内基因修复技术早已进入成熟应用阶段。我国出于基因保护的同时兼顾人种差异、伦理道德的种种制约，在大规模临床应用方面一直极为小心谨慎，医学必须有首批实验者和先行者，这其实也不算什么。Ｈ国这个课题的技术全部是外方提供，愿意接受治疗的临床案例当然也知道其中的风险，我自己心中绝对有数。别人，我不能主动劝说，也不能违反伦理，但我自己，即便是出现什么意外，在所不惜。”陈瑾为了儿子，极为罕见的对老林进行了全程耐心的前沿科学普及，老林毕竟也是华医毕业，尽管毕业后考了“公招”不在临床一线，但都是学医的，一点就通。老林知道，已经不能再啰嗦什么了。

　　陈瑾在几次尝试试管婴儿失败后，因为时间和身体的原因，加上近年来“子宫内胚胎基因编辑技术”的迅速发展，果断的选择了通过正常受孕让胎儿在子宫内接受“基因编辑靶向治疗”的方案：通过CRISPR（基因编辑技术）工具，瞄准特定基因缺陷区域，就像word文档中的“查找-替换”一样，移除一个区域并插入“正确”的序列。这项技术除了用于治疗一些人类疾病，如艾滋病、血友病、白血病等，基因编辑技术还被用于各种实验，例如改造蚊子的基因减少其数量，探索基因编辑的宠物或家畜的多种可能性等。这并不是一个新概念，它与通过基因编辑达成的“设计婴儿”不同。而所谓的“设计婴儿”其实更偏向于对子宫外早期胚胎（一般发育时间不允许超过几天）的编辑，免HIV的首例双胞胎婴儿早在３０年前即已产生，产生的当年即受到科学和伦理界猛烈抨击。但是“宫内胚胎基因编辑靶向疗法”毕竟是对母亲身体的一种侵入式疗法，母亲必须要分担治疗可能产生的免疫排斥风险。

　　大强的事儿让老林心里产生了巨大的歉疚，每次陈瑾都几乎是闭着眼睛，双手抱胸，仿佛人工体外受孕一般，和老林机械地完成了全部过程直至陈瑾再次自然受孕，老林心中五味杂陈，深刻体验了什么叫“绝望中孕育希望”。但林林的出生，毫无疑问地给这个死灰甚至近乎绝望到死亡的家庭带来了巨大的惊喜，陈瑾因为大强的缘故，对女儿的智力水平格外关注，老林就像做了错事弥补赎罪一般，对女儿倾尽全力开启启智教育：数广告牌、识别英文字母，背唐诗宋词。陈瑾对女儿表现出各种“不同寻常”所带给她的感到不是惊喜，而几乎是屡屡震惊。“秋野明，秋风白，秋天枣儿彤彤，虫儿啧啧，塘水漻漻。”老师在开学第一期的作文本上画了一把红叉。批注：请家长注意辅导，风怎么会有颜色？老师批评林林行文不遵语法。老林这个老实人看见女儿回家涨红的脸，罕见地在家中咆哮不已：“如此蠢物，误人子弟，风不能有颜色？教人语文，竟不知道李长吉的«南山田中行»？”陈瑾深深的望了一眼自己的女儿。

　　老林爱女心切，小学开蒙阶段的老师以认字、组词，连句为主，不知道李长吉亦不是什么怪事。李贺的诗很多连自己都没听过，也不是太懂，老林工作一忙起来也从未给鬼丫头做过过多的讲解。林林在一般小孩开蒙识字的年纪，不仅能将老林珍藏的«李贺全集»倒背如流，甚至能够灵活化用，这绝非一般的心智可比。家中所有的书都被这鬼灵精怪的丫头读了个遍，连自己的医学专著她都没放过，她仿佛就像一台全自动计算机或者扫描仪。只有图书馆可以暂时让她流连忘返，暂时安静。大强有次发病，一把抢了她的玩具，让她的头磕破了，陈瑾看到她痛苦的表情，正要出言安慰。结果小丫头冲口而：“算了，他一直都在做梦，根本就不会醒。我不能和一个梦游的人生气的。”“丫头，你也要用这个心态和老师相处，知道吗？读书，不准太用功。”陈瑾顺势改口。多么奇怪的母亲，多么荒谬的要求，但陈瑾知道鬼丫头绝对能领会她话语背后的深意。在课堂保持“正常状态”和老师、同学们和谐相处极为重要，“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不想让世界上有任何人知道林林的“不同寻常”，即便是老林和提供了神秘基因修复“副本”的Ｈ国供方：弗林斯教授。陈瑾在告诫林林的同时也严厉警告老林，保守绝对的秘密。只待林林平安长大些之后就直接送出国去念书，大强以后自然就会有一个强大的后盾。

　　林林古灵精怪、极其早慧，好几次大强被院子里别人家的熊孩子欺负，最后都被这鬼丫头收拾得服服帖帖。林林只有８岁的时候，就已经统领了周边几个小区的全部毛孩子，那是读书成精的效果。«三国演义»给她活学活用到了孩子们的世界中：用帮对方做作业的方式收服最壮的牛氏兄弟，用牛氏兄弟击败所有的小调皮，怂恿指挥一众小喽啰收集纸皮、废铁、废品换钱……，陈瑾一方面对林林爱护兄长的行为极为欣慰，同时对鬼丫头层出不穷的鬼点子忧心忡忡，进一步严加控制兄妹俩出门的次数，同时和邻居们商量用现金补偿的方式，换取了对顶楼天台的独家使用权。她在上面种了很多花草。但医院里一旦忙起来之后，确确实无心打理。一次整整三个月的忙乱之后，她偶尔上了天台，却感到了深深的震惊乃至后怕。鬼丫头通过召唤她的“童子军团”，把钢筋水泥的露台打造成了和大强独立的森林王国。她用几乎看怪物般，看着这个光着脚丫的横躺在自己设计的秋千上的毛孩子，心中不知何时竟生出了一丝畏惧。因为无论你想什么，都会被她一眼洞悉。这样的孩子，她无论如何是爱不起来的，她只感觉到这丫头几乎不是生在同一个时空里。她屡次严厉警告：“读书不准太用功。”话屡屡一出口，自己都感到是莫大的讽刺。

　　林林和陈瑾无论如何是亲近不来的，母女之间仿佛隔着一个冰河世纪。陈瑾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照看大强的日常生活和工作之上。老林则是另一番景象，每天几乎是逃似的从单位下班赶着下班，即便是有任何晋升的可能，他都一律婉拒。大强，带走了家中的全部注意力和陈瑾的爱；但女儿的降生点燃了另一团火，老林对女儿视若珍宝。女儿超绝平常的智力让他几乎欣喜若狂，他狂按着内心的激动，将自己憋了这一世的才学，如汪洋一般倾泻给了女儿。更让他几乎喜极而泣的是：诗词歌赋古籍典故，小家伙不但一教就会，有时候一连好几天不说话，一出口必有惊人之语，让他每天快乐得几乎就要精神分裂症一般。他眼里这个奇迹，就是灵魂最大的救赎。17楼，５－１的家里，生出了冰火两重天的忙碌：陈瑾连着医院和儿子，老林挂着单位和女儿，维持一个彼此都接受自然适度的和平。

　　家中仿佛两条平行的线，中间隔着一个时空，两条线平时尽可能的不发生交集和碰撞。对于心智都极高的“三个成年人”，和一个一生都只能维持4岁智力水平的儿童来说，维持一个彼此都觉得非常自然、适度的和平与宁静，其实并不难，就像陈瑾的父母一般，时间会磨掉全部的棱角，形成一种貌似“自然”的惯性周转。望着烟雾氤氲中的陈瑾，梁翎已经从她的絮叨中仿佛看到了这个家庭十几年来的全部生活景象。对自尊心极强又极度偏执自傲的陈瑾来说。过多的盘问，几乎等同于侮辱。斥责，以所谓道德、科学、伦理的名义，对梁翎来说那是大可不必。世情乱象，有时又岂非人之所愿。她只想印证自己心中的疑惑。陈瑾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医院里没有人知道她抽烟，也只有在这个地方。她凝视着远方，她的一生，几时曾有过真正的快乐。梁翎的心中没有责备，更多的是叹息和怜悯。跟着大强抛出的皮球，梁翎一步步摸索着走出昏暗的楼道。偶一回头，陈瑾依然静静地伫立在冬日的夜风中。黑暗中，一双晶莹的眸子，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她的离去，梁翎的心中莫名地飘起了那首悠长、哀伤的爱尔兰民歌«DannyBoy»。

　　第六章生命科学研究

　　［萨大］梁翎主持的人类细胞生物实验室，准确的说属于萨大生命科学基础应用研究的一部分。作为科学体系的分支，另有独立的脑科学研究院、神经系统研究所，皆由顶级的科研团队在日夜攻关，各自相对独立但又同气连枝。最前沿的科学成果互相交流、共享，整体推动科研乃自人类文明的进步。梁翎喜欢这种纯粹的科学精神和共享交流的科研模式。一个人的精力、才能毕竟是有限的，能和当世各个领域的顶级科学家们同台作战，她感到到十分的充实与兴奋。萨大科研所里的各路“大牛”来自不同文化背景，除开日常科研本身，大家常常用一种极特殊的小环节放松：各个科研所有一个公共群，各路大牛和俊杰都在里面交流，当然更多的是科研以外的各路文化“碰撞”。梁翎自小受到父辈熏陶，她以极其放松乃至几分骄傲的姿态，在间歇休息之余轻敲键盘，秋来一句：“摇落暮天迥。”竟能引出“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后面当然也有雪莱、莎士比亚的金句迭出。梁翎颜值与才华并重，在萨大这所才子云集的校园里名声赫赫。中外才子们常常在群里等着梁大教授兴之所至，吟诗一首。进而成了萨大文化圈的一种极为高级的时尚，你有唐诗宋词我有莎士比亚、王尔德，你有阮籍«广陵散»、«爱莲说»、唐三彩我有贝多芬«命运»、巴赫、达利、莫奈«睡莲图»，文化在一片美好的情愫下交相辉映、传递交融，一切显得那么自然和谐，没有任何人会认为这是一种炫耀或者竞争。如同赏鉴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一样，中华文化的精粹，与各国文化辉映，星星点点映亮了整个萨大的校园。为此，经梁翎引荐，由其担任主持解说，专门举办了一次小型的展览，介绍来自唐代的娟甬服饰、陶瓷艺术。

　　梁翎争分夺秒地从正面或是侧面了解全部17例临床应用情况，除了第三批试剂的六个孩子之外，其它两组并没有任何异常。第三组的六个孩子中除去杜伽罗，陈主任的女儿之外，其余四个都在某一方面显示出了极不寻常的天赋。梁翎在极度亢奋之后，又陷入了巨大的不安之中。在同一组的案例中，其中无一例外的出现这种连带情况，实属罕见。3号副本在装配、生成替代DNA片段的过程中有没有可能受到“人为”干扰？或是偶发的因素产生了某种区别于1、２号副本的变化，这种变化极其细微，未被察觉。还有一种情况就是，这六组来自父系、母系的全部DNA样本中，有没有可能隐藏着某种区别于其她两组案例的特性DNA，而这段金子一般的特性DNA和3号副本重组之后，产生的并不仅仅是替代缺陷基因片段的作用，新的基因片段组合方式进而产生了某种让人意想不到的“副作用”，这个“副作用”变相的刺激和影响了脑部神经系统的生长发育？这就如同全球知名的抗阳痿药物“伟哥”（西地那非）的发现过程，其实制药公司研发初衷本为扩张血管，治疗心绞痛，结果治疗心绞痛效用并不明显，随之产生的阴茎长时间勃起的“副作用”让其成为治疗阳痿的圣药，名扬天下。科学研究当然不是人所能绝对控制的，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出现意想不到的结果，这个意想不到往往成为了无数科学努力探索、不断向前的巨大驱动。

　　梁翎关掉了屋里所有的灯，她静静的点燃了一支“红摩”，她本来是不抽烟的，但在国外这几年偶尔跨年狂欢、圣诞夜，几杯红酒下肚，实在耐不住萨大著名哲学教授西蒙娜的热情。偶尔抽一支，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也算是对自身肉体的一种和解吧。一缕白烟在暗夜中飘舞，梁翎关了灯，点了一只蜡烛，她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这是她多年以来的一种工作习惯，黑暗能湮灭掉所有的躁动，让思绪沉寂回归。临近一缕烛火，又能从黑暗中引出一缕光明，而不至于让人在其中昏昏欲睡，没有经过思考的人生是不值一提的。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日常生计奔波，身体和思维早已长出了几十年如一日的惯性，要想破了这惯性而摆脱所谓“命运的束缚”，不是一句独立思考，就可以轻易解脱出来的。佛谚常云，所谓根器有高低、造化各不同，自己的一路“强求”，又比别人好在何处？“黄尘清水三山下，更变千年如走马”，人生各有悲喜，因缘幻化罢了。“红摩”(MORE)淡淡的薄荷的味道，如清凉油一般让梁翎高强度运作的神经不时感到了一丝舒缓。

　　她凝视着暗夜中的蜡烛：如同自己近期的关注点一样，科学家已经分析了数十万名受试者DNA中的数千个基因标记，试图寻找与智力水平有关的信号。DNA测序技术的进步，提高了科学家找到影响智力水平基因的可能性。在过去几年中，依赖于新兴统计方法的大规模研究已经得出了强有力的证据，证明在人类智力形成过程中，一些特定的基因发挥了作用。北卡弗林斯教授领导的基因项目组已经找到了52个与智力密切相关的基因，但可悲的是，所有这些基因加起来也只能解释智力测试分数差异的很小一部分，道路还很漫长，一定还有真正具有“金矿”意义的伟大基因组“藏在深闺待人识”。弗林斯教授在不同生活习惯人群体中发现提高智力的遗传变异体从理论和客观上来都得到了确证，只是迫于伦理、道德的约束无人敢进一步刻意研究、乃至合成这类遗传变异体。但在自己研究的这个妊娠缺陷基因修复或者全替代领域，这类遗传变异体毫无疑问会有更高出现的几率。如此，该项研究即会显得“合情合理”，是什么使这些基因变得特别？桑德拉对自己的研究成果一直抱有极其浓厚的兴趣，弗林斯教授竟然是她的父亲，自己也是最近才知道，梁翎深深的吸了一口冷气。

　　入夜的校园里已经有了几分凉意，梁翎起身拉了拉披肩，向阳台外极目望去。华大附院的校园里，操场上学子们夜晚跑步打球的声响，暗灯下初尝爱情甜蜜滋味的青年男女的细细低喃，都随着宏大静寂、开阔深远的一声校园晚钟折射回弹，让她沉静的思绪为之一颤。３号试剂引出的两个问题，当然不是困扰梁翎的主要原因，深深困扰梁翎的正是眼前的这个热火朝天的众生景象。

　　对人类胚胎进行基因编辑可能诱发严重的伦理问题，被改写的生殖细胞会影响其子孙后代，甚至改变人类的基因池。尤其对原本健康的胚胎采取基因编辑，即更趋向于“基因增强”，即让孩子一出生就具有异于常人的能力，这无异于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孩子的长相、身高、智力，甚至培育“刀枪不入”的超人类或“智人”，最终让基因编辑沦为某些特殊或特权阶层的工具。但用基因编辑技术造福人类，攻克疾病也无可厚非，这是一把达摩克里斯双刃剑，伦理约束原则就是你的出发点在何处：健康胚胎绝对禁止，缺陷性胚胎治疗无可厚非，但仍需谨慎适度而行。问题背后的答案是典型的二元对立，作为顶尖的科学家，她当然知道当前的科研已经进步到了何种地步，亿万富豪们，一次次数十亿美金向各大科研机构的无偿豪捐，刺激着无数的科学奇才们都在茫茫夜色中苦苦寻找下一个激动人心的突破口。

　　从茹毛饮血到农耕文明，历经数万年，从农耕文明到海洋文明，历经了2000多年，从海洋文明到现代文明，仅仅只用了两三百年，从现代文明前进到大数据和人工智能风起云涌的当下，其实仅仅只用了不到30年。每一轮计算速度的升级、算法的更新，都会带动又一批巨大的科学应用投射到每一个现实生活中，从每一部手机联络着每一个人，到目前已经前进到芯片穿戴连接感应技术，每一个移动数据的分析，即可以显现出无数的欲望和需求，人心人性仿佛透明一般，尽储于一张小小的芯片。科技改变未来早已无用质疑，一众科技新贵，诸如雷奥·马斯洛，硬是几乎凭借一己之力，活生生的实现了火星登陆计划，他更深的执着于自身的改变：屡次要求萨大生命科研所率先在自己身上实践“应用人工智能芯片无痕植入技术”，皆被萨大校方以“技术不成熟”婉拒，萨大不想触碰底线也不愿得罪这位大金主。但潮流终不可逆，尤其对于手握巨大资金的科技新贵们，引领潮流乃至世界的走向，具有巨大的价值吸引力。芯片穿戴连接感应技术就是在此君身上“牛刀小试”，再通过互联网示范引领，瞬间进而引发势不可挡的全球应用风潮，传统的立法遏制甚至都未来得及启动僵化的起草、审核程序，“芯片穿戴连接感应”即已经成为了人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你当然可以深刻感受到这背后巨大的潜在动机，人类从未像现在这般真正渴望了解或是拥有自己，按照«人类简史»的作者——著名的以色列作家尤瓦尔·赫拉利的话来说：下一个时代，不仅仅是人工智能的时代，应该迎接而来的是“智人”的时代。对于雷奥这种本身就已经具有极高智商，手握巨额财富，背后站着数以千计、日夜奋战的科研团队的科技新财阀来说，在有生之年实现决定性的突破，是他们毫不隐晦的终极目标。

　　不管什么背后的动机，或是根本性的目的，做自己或者是他人的上帝，拥有几乎不可抗拒的巨大吸引力。另一类财阀们，受困于自身焦虑，抑郁、恐惧等多种情绪困扰，不惜重金无偿捐助于人体的各项研究，期望在造福人类的同时，亦可以首先解决困其一生的终极困扰，这也是无可厚非，人之常情。首例换头手术、基因编辑治疗应用都已经过去了近三十年，“智人时代”在大数据算法越来越快的当下，门槛近乎近在咫尺，这绝非天方夜谭。这六例同时出现的临床案例，如果一旦对外发布，甚至只是控制在科研所内发布，掀起的将是何等的惊天巨浪，如果全世界的科技界将焦灼的目光集中到这一点上，毫无疑问那就会极大可能彻底点亮新时代的来临。就当下的种种约束来讲，这当然是不符合人伦道德的，对于手握权力与巨大财富的顶层人群来说，这个人伦道德的约束显得何其孱弱。自己发现这一线索后的巨大狂喜被未泯的一丝理性当头棒喝，让自己全身一阵冰冷。自己能充当这个黑暗中照亮路口的光束吗？那条路的尽头，会是光明吗？对人情世相的洞察，对人性的贪婪，梁翎从儿时同母亲、邻居的生活点滴中有着深刻体会。梁翎的心中，坚决的做了一个否定的回答。

　　德国的制药厂生产了能缓解乃自攻克多种癌细胞的药物。FDA已经批准了其在H国上市使用。如FDA的标准，如果没有相关的效用，恐怕是绝难上市的。但一个月20万人民币的消耗，试问普通的人群，你要钱还是要命？关键是你有多少人民币，可以延长几个月？如果放到这件事情上就更不待言。一旦明确了３号副本中的某种物质与DNA序列的哪一部分蛋白肽结合能合成优化基因变异体，这种优化下一代的蛋白肽将造就一批群星耀眼的个性天才。这绝不会产生于普通的人家，它打破的是现有的所有规则。准确的说是将灭绝所有寒门冲破阶层藩篱的愿景。这种先天的不公平，即一出生从智力水平上就决定了你将永远沉沦于社会底层，它会灭绝掉所有奋进中的希望，让世界快速演变成一群超高智商人群统治，而代代相传、冰冷绝望的世界，它会断送所有勤奋、努力坚持的全部意义，那将是多么恐怖和让人绝望的一件事情。毫无疑问，伦理道德在巨大权力、财富面前显得那么不堪一击。而对于可能代代相传，保持垄断统治地位的人们来说，他／她们又到哪里获取这种不断向上突破自己人生瓶颈的动力？他／她们也未必会真的好过。即便自己打开的只是一个缺口甚至只是一种可能性，路可能远比想象的长得多，“掘墓者”是绝不能做的，自己宁肯一生做个“守夜人”。

　　念及至此，梁翎深深的吸了一口烟雾中湿润而鲜嫩的流岚，掐灭了烟头，呼的一下，吹灭了室中微微闪亮的烛火。为自己连日的困扰终于有了一个明确的决断而感到欣慰。当下之急，是要马上赶回H国的实验室。除了立即消除全部隐患之后，更重要的是向萨大诸位学术大牛们好好讨教，从立法层面和科研方面都要划上更严格的红线，尽管这也许对飞速发展的基因生命科学研究终究只能延缓一时，但能做的就要尽量去做。科技更新太快了，梁翎不愿意自己在有生之年看到所谓“智人”真的出现。人性的贪婪和不理性防不胜防，那对绝大多数的芸芸众生来说将意味着什么，那绝对不是梁翎做科研的初衷和本真，尽管自己还没有孩子。

　　第七章桑德拉

　　桑德拉作为一名高知家庭成长出来的德裔白人，担任萨大生命科学研究所的日常科研主任秘书，准确的说是大管家。她是意犹未尽又充满自豪，能为顶级的科学家们服务，她自感自豪不已，但对自己未能传承如弗林斯家族世代相传的高知血统，亦深感遗憾。她对这些科研所内可以主导一方，甚至于能影响或者操纵人类自身命运的超一流学者们，充满了极度的渴望艳羡，因为她知道这不是单靠勤奋即可以强求而来。自己亦时常感叹，未能承接住父亲卓越的科学研究基因，而更多的沿袭了母亲严谨细致和一丝不苟的持家天分。她对梁翎这类聪明又有着和自己父辈一样对科学知识不懈以求的科学家，有着发自内心如同家人一般的好感和尊敬。她以极致苛刻的要求，长年保持着梁翎办公室的洁净，会在冬日里，按照传统东方女性的一些养生方法，在每天早上科研所开始工作的时候，为梁翎特意准备一杯温热的红枣茶。无微不至的细节，既有萨大校长的殷殷叮嘱，更发自自己本心。梁翎从15岁即离家求学，多年来在生活上从未特别在意，一路自己自立自强，反倒倍觉轻松。初到萨大，梁翎对桑德拉这种精细到极致的德式管家风格，初来显得诸多不是，但当两个年纪相若的人，彼此完全放下了陌生与芥蒂，报之以真诚的时候，梁翎难得的感受到了遗失多年的来自家的温暖。

　　桑德拉如闹钟一般的精准，检查着梁翎办公室的整洁。她要求人在与不在都保持绝对相同的标准，这份职业荣誉感常常令梁翎感到肃然起敬。桑德拉雪白的手套，沿着办公桌底边掠划过。她的目光凝视着墙上的一份装框铅笔素描画，随笔落款中洗了一个极其飘逸的“杜”字。为了更好的和梁翎相处，同时也是抱着对传统中华文化的浓厚兴趣，桑德拉在工作之中几乎利用一切机会向梁翎请教中文。其严谨认真的求学态度，让梁翎时常备生感叹。这是第二次见到这幅作品。为了减少日常生活琐事和干扰，梁翎一向崇尚极简生活，能让梁教授极为珍视，且以相框的形式裱挂在雪白无一物的上墙作品，当然一定会有非同寻常的理由。桑德拉从小受到严谨的家风熏陶，自身对于音乐和绘画的评鉴能力犹在梁翎之上。她细细的观察，虽然这只是一幅普通的铅笔绘画，但其精致细腻的构图结构，每一丝荡漾到心开的水纹，每一片闪耀的枫叶，构建的仿若一个自然呼吸的完整的生命体系，你若对生命、自然、生灵没有极度深切的理解和同呼吸、共命运的意念，是做不出这样精妙绝伦的作品的。它仿若一个自然生长循环体系的一部分，更像一片尚未发掘的亚马逊密林的入口，极度的吸引着你不断进入，不自觉仿若被漩涡吸入其中，欲罢不能。直到男朋友埃里克不经意的轻轻碰到了书柜的响动，才把她的意识如梦游惊魂一般的拉回。桑德拉与埃里克是少年伙伴，两人多年来一直保持着男女朋友关系，既亲密又存有彼此的空间，桑德拉在潜意识中总是将埃里克与自己的父亲弗林斯教授作比较。对于男女关系，桑德拉并非不在乎那一纸婚约，而是她将其摆在生命的更高一个层次，更为看重。

　　如同大多数Ｇ国人，尽管有着极为普遍的婚前性行为，但一旦结婚或是育有子女就会对家庭极为严谨和尊重一样，她真正的希望是成为卓有成就的埃里克·格云瑟教授夫人。另一方面她并不想给男友太多的压力，那样对他并不公平。多年身处科研所的环境中，对亿万富豪们定向捐助大量金钱助推的种种科研结论或者成果，桑德拉一直保持着极为高度的关注，当然这绝不仅仅是父亲的原因。一方面，来自她未能达到父辈期许的一丝小遗憾。另一方面，对于科研的直接改善，或者促进优生优育的方法，她始终保持着巨大的兴趣与热情。从内心深处来讲，她也希望自己的后代们能从中有一些启发，或者受到某种并不违背人伦道德基础的正确方法指引甚至辅助，让后代们成为如梁翎或者父亲一般声名显赫的科学大家。尽管梁翎对门第之类的东西常常嗤之以鼻，但成长环境迥异，价值取舍各有不同，梁翎自身极为优异的天赋恰恰是桑德拉渴望而不可及的。生物科学技术不断飞速前进，“通过基因组合产生更为聪明或者智慧的下一代”是禁忌也是巨大的吸引，尽管从科学或者伦理的角度进行了种种约束，但仅仅靠伦理道德委员会和几条人体实验律例，局面难免不会失控破，这并不以任何个人意志所能阻挡，种种迹象显示这个零界点正在一步步逼近，“智人”的出现实在只是早晚的问题。桑德拉拿出手机快速拍完照之后，轻轻挽着男友的手，离开了梁翎的办公室，埃里克用手比划了一个咔嚓的照相的动作，似乎在形容墙上的素描铅笔画的精致和小巧。桑德拉瞬间仿佛被点醒了什么，若有所思，被男友相拥着快速离开。她不愿冷落了男友，这个几十年如一日，对自己付出真情的好好先生。

　　梁翎在粤州飞往H国洛城的长途航班中昏昏欲睡，密集的行程和自己不愿让任何人发觉的探索，让自己平时极为理智，自感非常强健的身体也确实倍感煎熬。这趟远程飞行几乎没有一刻能够让梁翎安然入眠，站在近在咫尺的门口的巨大吸引力，对任何一个雄心满怀的科学家来说，都是难以拒绝。如果既能划出红线，又能助推产生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天才群体。那将是怎样一副群星璀璨的光辉画面。而这一切都有可能从自己的这个溯源线索中产生：在使用“子宫内的胚胎基因定向编辑替代”疗法治疗人类隐形遗传疾病高雪氏症（Gaucherdisease）的过程中，同组6例亚裔病例在精确完成靶向替代目标任务后，同时激活了部分关联基因组使其出现“变异”状况，进而使6名婴儿完全脱离高雪氏症的同时获得了远超一般人群的心智。准确的说，根据这6个孩子目前的基因检测结果来看，自己已经非常确定“智力基因的金矿”已经在暗夜绽开了一丝曙光。幸运的是目前还没有任何人和机构知道这一情况，6家人的父母仿佛不约而同一般，有意无意保持了极为谨慎和小心的姿态，如果不是考虑到梁翎对他们的巨大帮助，恐怕连孩子都很难见到。

　　梁翎的内心陷入了巨大的交织，如同左右手互搏：

　　“人性的黑暗与贪婪是不可控制的，一不小心，也许你打开的就是潘多拉的魔盒，会将现有的绝大多数及其后代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乃至代代被奴役的境地。”

　　“公平从来都是相对的，哪有绝对的公平，现实生活中处于深渊来自被奴役的人群还少吗？如果正确引导这群伟大的天才，可能产生第二代、第三代、第N代爱因斯坦，他可能会引导人类实现最伟大的飞跃与突破，快速打破现有的所有科学瓶颈，让全人类获得更广大的宇宙空间认知，乃至生存话语权，这样的前景即或有所牺牲，那不也是值得的吗？”

　　“伟大的飞跃与突破？这样的飞跃与突破，到底是在不断的加速人类的进步，还是在加速世界的彻底覆亡？如果从先天一出生就自带智力方面滴巨大优势，所以公平也就无从谈起，多数人即便勤奋穷极一生，也无法达到一出生既有的无与伦比的天赋，这就在实质上宣告了现有的全部人类的覆亡，只要“智人”们达到一定数量、产生一种联系、集合一个优势群体，几乎闭着眼睛就可以想象现在人类的命运，人性的黑暗与贪婪与生俱来，几乎不会因为任何基因的优化升级而有所改变。这是阴阳、正反的两面性，用什么东西来克制或者防止？”

　　“人类现有文明已经累计数千年，如果不能获得巨大的突破。一旦面临强大的外来文明或者是巨大的陨石撞击地球，同样会瞬间遭受如同蝼蚁一般的覆亡。不思进步的苟且偷安不应是人类命运的可悲终结。反之拼死一战，有机会培养出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战士，岂能不放手一搏？”

　　梁翎的神经长久地陷入了巨大的天人交战的互相说服之中，久久难以脱离。以至于如何下的飞机，如何被桑德拉送回家，如何在床上躺下、沉睡，都只存在了模模糊糊的记忆。恍若南柯一梦，竟然了无痕迹。她知道自己是完全沉浸在了这道A或B的选择题中。当下最当务之急就是要面对依然留存有一定备份的“亚裔人群高雪氏症替代治疗基因副本”。不管主因是不是在它，但如果没有了它和全部合成记录，当然这道A或B的选择题也将随之永恒消失，或者暂时封冻，与之相伴的六个原生家庭将永远安宁。凌晨三点，梁翎依然头痛欲裂、如坠深渊，又一会儿亢奋到腾云驾雾，多年来形成的根深蒂固的思维惯性自然滚动展开，让其欲罢不能。

　　第八章互搏

　　梁翎自华大医院归来后的种种反常的表现，都落在了桑德拉的眼中。尽管对于别人的隐私，作为高知人群，桑德拉一向极为严谨和尊重。但是梁翎首次大范围投入临床应用的这个科研项目实在非同一般，甚至和自己的人生，都有某种可能莫名的联系，使其不得不加倍关注梁翎的状态、乃自一举一动。一个卓越的科学家的时间从来都不是按天甚至小时来计算的，梁翎在床上整整休息了三天之后，多年来一直高强度运作的身体惯性几乎强拉着她如弹簧一般跳了起来，底线、人伦理智终于战胜了欲望、激情和冲动。灭掉这根有可能葬送无数个希望的导火索，替代基因副本的存放已经超过六年，按照时间节点每三年对原有“副本”进行一轮筛查，即便留存，也只能留取极少量的组分，作为循证医学以后溯源的一份参考。现下已经六年了，自己提出复核备份组分材料以利后续研究，是不会有任何人有相关质疑的，一次将六组全部“副本”提出，用其余“副本”完全替换甚至“无意识”直接去掉，也不会有任何人对此大惊小怪，毕竟这个项目全部规划、合成、设计都在自己掌握之中。

　　梁翎已经快被这个飞来的问题困扰着得几乎神经崩溃，拿定主意，立即起身洗了个脸，快速少量的涂抹了一点润肤霜，在车行萨大实验室的路上，梁翎又情不自禁的打开手机，浏览起小杜的画来。脑袋里面却如同旋风一般，完全停不下来：北卡的实验室，在十年前即成功利用宫外胚胎靶向治疗技术完成了部分遗传性疾病定性治疗，即通过在试管婴儿技术培植体外受精卵，用基因替代技术修复问题受精卵，最后将确保完全健康的受精卵再植入母体中生长。成功率可以达到惊人的97%以上的，超过500例临床志愿受验者达到极佳的治疗。早在2018年，由H国国家科学院召集的一个国际委员会发布了一份报告，在强调对人类生殖系基因工程的关注的同时，提出了一系列保障措施，并建议进行监管。该报告同时被广泛认为是，为胚胎编辑研究打开了大门。目前就“试管婴儿体外基因干预技术”在H国的临床应用来看，确实非常稳定和成功。

　　基于这一情况。完全本着治病救人的单纯想法。梁翎选择和华大附院合作，将这一基本成熟的技术引入国内，让她深感诧异的是，何以在第一批的六名受体中极为罕见的集体出现了靶向治疗外的副作用，六名孩子都显示出了在某一方面非比寻常的天赋。很明显基因治疗用的“副本”与这六名孩子的DNA重新结合后，产生了某种超出目前控制范围之外的变化。尽管科学医学都没有绝对的安全系数的说法。但这一变化显然不能为现有的伦理道德乃至律法所接受。现有的全部正常人群，没有任何人愿意见到这类人为定向性的“自然产生”。那将产生极大的不公，乃至摧毁人类目前赖以生存的全部社会基础和制度基石，这是任何人都不能承受的结果，这种靶向性治疗带来的重组所产生的副作用或者称之为变异，如果是无意识也就罢了，但六名孩子的父母的DNA在试管婴儿测试阶段已经完成严格程序，按常理说，这类常见的固定的遗传性疾病之前的治疗已经验证过无数次临床靶向治疗，除了在华大附院外，在H国本国也有一定的治疗病例，难道之前均无意外，而仅仅是本次产生的意外？此事着实蹊跷，单纯从技术手段来讲，作为顶尖的生命科学家，梁翎自己也很清楚，近十年以来，基因编辑技术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北卡罗宾汉姆教授领导的实验室汇聚了不少这方面的顶尖英才。前段试验中，萨大的一位大胡子怪杰就曾经制造出了一只智力水平远超同类的豚鼠。这次豚鼠在成功的展示了几项匪夷所思的诈骗技术之后，竟然能够在电机取血等种种实验中，隐忍不发，进而采用诈死的手段，几乎实现了豚鼠版的“飞跃疯人院”，惊天大逃亡。罗宾汉姆教授已经收到了好几次伦理委员会的严重警告，但萨大生命科学院的天才疯子们，每年一群一群的毕业。要完全靠伦理委员会那张警告纸完全捆住这群才华横溢，而且被无数风投基金趋之若鹜的骄子们，实在是太难了。

　　人生在世，区区几十年。能从萨大毕业之人，哪一个甘心就此碌碌一生沦为平庸之辈？每念及至此，梁翎再次倒吸了一口冷气。也就是说，针对高雪氏病的遗传性疾病治疗变相导致婴儿智力水平变化的“副作用”极有可能已经成为了一种被完全掌控的成熟技术。完全有可能只是通过自己这个中间人完成了亚裔人群的更大范围的临床实证，高雪氏病相对罕见发病主要集中在犹太人群，我国因为有着庞大的人口基数，虽然罕见但从人群数量上来看，依然最多，其他国家相对比较少见。当然，这仅仅只是个人的猜测，自己对这个意外，之前几乎一无所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意味着也许整个萨大的生命科学研究体系早已被一股极其隐蔽的庞大力量所默默掌控。梁翎脑袋中不断回想起杜伽罗的眼神，她感觉到自己几乎已经无法完全控制和面对这个局面。没有任何多余的犹豫，梁翎输入指纹做完程序登记和理由陈述，非常容易的取出了全部基因替代副本，却在操作过程中鬼使神差意外跌倒，头部与地面的沉重的撞击惊动了整个实验室，桑德拉不顾门禁限制旋风般的冲进实验三级禁区，第一时间将梁翎送进萨大附属医院，梁翎的重要性没有任何人比她有着更为深刻的认识，从某种意义上甚至超过梁翎自己。

　　桑德拉向校委会提交申请，建议暂时停止梁翎的相关科研活动，理由非常充分：梁教授意外摔倒后头部受到剧烈撞击，身体不适，需要休息，存在明显的应激性创伤，建议心理应急干预。桑德拉安排了极为细致的看护，同时萨大附院心理学的顶级“大牛”罗斯女士也参与了辅助治疗。梁翎感到任何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和多余，身体如同浮萍一般悬浮起来，短短数日之间的生活，骤然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梁翎甚至开始质疑起自己是否来过世间、来过萨大一般。

　　身为梁翎密友的萨大著名哲学教授西蒙娜在探视遭到桑德拉礼貌婉拒，起了雷霆之怒，连夜联络数名学界“大牛”向萨大校委员会投诉，在采取法律行动之前，出于尊重母校的考虑，西蒙娜要求立即召开内部听证会，说明情况。

　　“桑德拉主管，请说明你的理由和梁教授目前的情况。”萨大校委员会对梁翎目前的状况极为关注，面对巨大舆论压力，作为梁翎的科研秘书和生活管家，必须面对严格的询问和严谨的情况说明。

　　“尊敬的各位校委会成员。下面请允许我对梁教授的近况给予说明。梁翎女士2020年出生在华大附属第一医院，母亲为华附医院前生殖研究中心主任陈瑾教授，外公为华大副校长，出生医学世家。她同时还有一个疑似罹患高雪氏合并21三体综合症的哥哥，几年前已经去世了。梁教授从小成绩极为优异，15岁即考入科技大学少年班。20岁拿到博士学位，同时与同班的五名同学先后赴我国留学。梁教授多年在外求学，22岁的时候，她的母亲陈瑾教授意外身亡，父亲下落不明，这对梁女士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创伤。梁教授此次归国期间，先后去过以前陈瑾教授医疗支边援助地：藏北阿里地区。签署了一份长期对口的帮扶协议，好像是在完成某种嘱托。另外，在梁教授生病期间，反复向校委会提及的关于高雪氏遗传病替代基因副本的情况，我们已经做过全面公正的筛查与符合。3号副本与1、2号副本片段，实际并没有任何区别。至于3号副本对应的新生儿状况，经过远程视频智力测试，部分小朋友在某一方面表现优异确实属实，但也都在130分以内，也没有达到可归为天才一类的水平。其余检测均在正常水平，而且其中藏北地区的那名小孩，智力水平甚至在中等以下。那么值得我们关注的是，也许知道来之不易，这六个家庭中的父母，其中有五个，除开杜伽罗家庭之外，均倾其所有将大量家庭收入投在了子女的教育上，而且梁教授本人也捐助不少。值得注意的是，梁教授在华大附院访学的过程中，曾经去过其母亲的办公室。母亲的猝然离世，对梁教授造成了巨大的隐性精神创伤。她多年来忙于科学研究，朋友不多，这份创伤在其近期极为密集和高强度的工作压力之下，引爆了不可控制的焦虑，目前表现出极为显著的抑郁状况。其本人明确表示不希望被打扰，罗斯女士对其身体状况作过专业精神测试和评估。因此，我们建议梁教授休整一段时间，目前的科研项目不太适合她的身体状况。校长先生，各位校委会成员，这是以上所述全部对应证明文件和梁教授本人确认签名。征得梁教授本人同意的前提下，探视时间建议在下周打开，陈述完毕。”心理学界超级大牛“罗斯”的专业素养和桑德达的精细在萨大是毋庸置疑的，这点连西蒙娜也无话可说，舆情迅速归于平静。

　　弗林斯教授（桑德拉的父亲）摩梭着手中的小画框，一幅简单的铅笔素描，右下角一个歪斜的“杜”字。梁翎毫无疑问是第一代基因替代治疗当中“意外出现”的绝对翘楚，这个意外，本来也是当初自己未曾想到的。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她完全如她的母亲陈瑾主任期翼一般，长大后又自动的进入了这个仿若轮回一般的生命科学研究体系，还将雷奥·马斯洛家族长期捐助项目第二代“副本”又再次引回了华大附院，陈教授虽为女子，其心志眼界之远大连自己都自叹不如，只可惜天不假年。这几个新生的小家伙成长中虽然说一举一动皆有及时的影像资料反馈，但藏北的这个小家伙实在是太不寻常了，四岁开始就经常往老林子里钻。他仿佛知道，万里之外有人在默默注视着他似的，藏北的高山密林可不是一般人敢随便进去的。弗林斯翻转着这小小的画框。背面歪歪斜斜，写了几个字：南，田，山，中，行。自己对汉字并没有什么深刻的研究。这是什么鬼？高原反应再强，也强不过心中强大的好奇，他已经下定决心必须要去藏北看一看，自己毕竟已经带领北卡的基因科学组追寻“基因金矿”这么多年，梁翎梦魇中所说的一切会是什么呢？弗林斯凝视着眼前的铅笔素描，自己也情不自禁入了迷，一片片树叶仿佛活化了藏北的原始密林，阳光折射的水滴不断滚动产生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漩涡，不断将自己代入其中，密林入口仿若形成一双幻化的巨眼死死盯着自己，弗林斯精神恍惚中狠咬舌尖，一声大叫，一阵剧烈疼痛将自己猛的拉回现实，全身惊出一身冷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