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陆远生说完，陈墨云站起身，示意陆远生坐下。接着，陈墨云缓缓地说道:“是呀，公诉人的这个命题，几乎扎到了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自从看到妻女遗体的那天起，我没有一刻不处在矛盾之中。”


　　“我是一名律师，我也是一个普通人，是妻子的好丈夫，是孩子的好父亲。”陈墨云顿了顿，“在我的爱人，我的孩子最需要保护的时候，我不在他们身边。我曾经不止一次，不止一次地想象过法院判鲁秋英死刑。然而，当我真的想象着，犯罪嫌疑人被处以极刑的时候，我并没有开心，也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得释放。”


　　此刻，庭审现场显得非常安静，陈墨继续道:“当我想到复仇，我会知道我们的所谓复仇，是基于求助于公权力的力量，我让公权力为我除掉一个仇人的同时，我也把对个人生杀予夺的权力让度给了公权力。让法律上认定有罪的犯罪分受到应有的惩罚，未必就要让他承受死刑。也许，让她没有希望的活着是更有威慑力的惩罚。”


　　陈墨云声音提高了几分:“在当今这个时代，全世界有75%的国家或地区在立法的层面废除了死刑。相信我们这个走向繁荣富强的国家最终也会废除死刑，我不反对今天这起案子继续使用死刑，但是请审判长和各位陪审员注意，也许你今天的选择会是中国最后一个动用死刑的裁决者。”


　　陈墨云说完这段话，自己的身体仿佛是一个被抽空的气球，沉沉地坐回椅子上。


　　法庭合议，一个小时以后，人们等来了审判长对鲁秋英的宣判。当审判长再次走进法庭的时候，陈墨云注意到，审判长看了鲁秋英一眼。根据多年的法庭辩护经验，陈墨云知道，鲁秋英不会被判死刑。因为没有一个判决别人死刑的审判长，敢去正视自己的审判对象。


　　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力终生，终生不得减刑……


　　听到判决结果的鲁秋英，双手紧紧抓住前面栏杆，眼睛死死的盯着陈墨云，眼神中是感激？愤恨？还是懊悔？没人能说得清。


　　鲁秋英接受了这份判决，当庭表示自己将永不上诉。


　　陈墨云能感受到的，是那双眼睛背后对“活下去”歇斯底的渴望，哪怕没有希望，哪怕贱如草芥的卑微的活着。


　　陈墨云不知道的是，几个月之后，当他也遇到生与死决择的时候，这一瞥的眼神居然救了他……


　　07，私董会


　　从法庭出来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


　　樊老太挽着丈夫郭秦的手，两边分别跟着陈墨云和刘婶。西斜的阳光，在两位老人满头的银发上微微闪动。陈墨云注意到，经过这次沉重的打击，两位老人苍老了许多。


　　记者们没有围过过来，似乎不愿去打扰这一份温暖。一路上只有刘婶一个人在不停的发表感慨，陈墨云担心刘婶说多了刺激两位老人，于是让汽车自动驾驶先送刘婶回家去了。


　　三人走了很长一段路，樊文誉突然开口道:“云儿，我跟你郭老师，打算去刘婶的老家那边。”


　　“嗯，福建泉州？去那边呆几天也好，过段时间我来接你们。”


　　郭秦道:“这次去，我们是打算长住，泉州灵源禅寺住持，诺一法师是我好友，我跟你师母打算到那去修禅。”


　　陈墨云道:“我记得刘婶家离灵源寺不远吧？”


　　“对，铺顶村。”樊老太说。


　　陈墨云想说，又停住了。他知道二老既然决定了，很难改变。他们选择去修禅也许是最好的疗伤，况且到了那边还有刘婶照顾着，自己也大可放心。


　　等三人走回到家，刘婶已经做好饭，刘婶的老伴姜大志，今天也来到家里一起吃晚饭。


　　饭后，陈墨云给江映华打了电话，让他务必过来一趟。


　　向姜叔询问了福建老家的情况，姜大志说许多。姜大志说，自己到这边来当保安也几十年，现在年过六十，也想要回老家养老去。


　　工会主席江映华来了之后，接走了陈墨云。在江映华的车上，陈墨云交待老江，明天赶到泉州帮自己办三件事:


　　一是给灵源禅寺捐一笔香油钱; 二是让老江带上姜叔，找人帮他老家的房子修缮一下，或者出钱给姜叔买一套房;三是为老人作一些必要的准备。


　　老江听了陈墨云的吩咐，不禁笑道:“你小子，你直接跟我说，两位老人要去灵源寺修禅，不就行了？哪用得着你婆婆妈妈的交待那么多。”


　　也是，论社会阅历，陈墨云在江映华面前，简直就是小屁孩。陈墨云用不着交待一二三，老江到了泉州，自己就能把该办的事办成八、九、十。


　　数天后的周末，陈墨云送岳父一行上车。岳父母没有让陈墨云陪着过去，只许他送到高铁站。


　　出了高铁站，陈墨云走进一家茶座，找了一偏僻的角落，关了手机。这一刻，他只想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靠着椅子呆一会……


　　正在陈墨云闭着眼养神的时候，突然一个男子声音从耳朵里传来:“哟！这不是陈大律师吗？好自在。”


　　陈墨云睁眼看时，见到来人是一位微微谢顶的中年男子，穿了一套整齐的唐装，身边还跟了一位身材极佳的年轻美女。


　　陈墨云赶紧起身回礼道:“难得周董有如此雅致，到这里来一品香茶。”


　　这位被陈墨云称“周董”的男子，正是本市最大的中式连锁餐饮业老总周海富。


　　周海富道:“陈大律师只身一人？看来今天应该是难得空闲。不知道能否赏光，随周某到舍下一聚？”


　　陈墨云这段时间碰到旧相识跟他打招呼，基本上都免不了要提到上次法院辩护如何精彩，如何影响深远，或者劝他节哀之类的言语。眼前这位周董，见面却只管打招呼发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