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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上她的脚步
来源:开放征文 短篇 | 作者:赵悦彪 | 发布时间: 2021-12-29 | 512 次浏览 | 分享到:

  这几天任务繁重,我忽视了很多事情。意识到已经很久没见指挥时,是在一个难得的有夕阳的傍晚。指挥年纪大了,在准备工作之前,我常去看望他。于是那时我突然想抽空见他最后一面。

 

  “他已经请假好几天了。”站上工作人员对我说。

 

  我独自走了很远的路,来到指挥的家里。可当我千辛万苦来到这里,他的家人又对我说,“他刚回发射台不久。”

 

  “真是上帝的安排!”我暗自感叹。又加点赶回发射场。

 

  又一个有落日的傍晚。我看到指挥的背影在高耸入云的火箭下,看样子是下班了。我远远地挥手喊着他。

 

  指挥告诉我说,他这几天都接连梦到了她。梦见她就站在世界尽头的小岛上。她面对着流入无尽深渊的大瀑布,留给世界的是背影。远处是血一样鲜红的黄昏,天空中还有很多会飞的鲸鱼。

 

  指挥说的她,是曲速时代的先行者。那时人们刚打开曲速时代的大门,无数对于宇宙的野心计划就被提出来。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她所做的事:

 

  横穿整个宇宙!验证科学界关于宇宙有限无界的理论。

 

  指挥说,我们的好奇心决定了我们再有能力去做的情况下,是不会有耐心的。就像当初麦哲伦的环球航行,验证了地球的有限无界。

 

  当指挥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她就已经出发很久了。直至现在,任务的耗时已远远超过了预期,可无尽星夜里仍没传回她的消息。人们都谣传她撞到了边界墙。世界也不再尝试了。

 

  这件事似乎早已被淡忘。直到“超速时代”的到来,验证宇宙有限无界的计划又被提上日程,因为科学家对他们的理论深信不疑,况且曲速和超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航行。它们不会引发时间效应。这正是一切得以实现的基础。

 

  我是在知道自己得病后才回到总局的。时间和空间浩瀚无垠,探索它们理所当然是总局该做的。其实我也后悔自己以前的事,但这种感受不是来自主观意识,而是源于本能。之前,我一直在分局做小职务,只是些琐碎问题的处理。那不禁让我感到乏味,却作为工作投入其中。现在我终于通过努力担任起了自己认为体面的工作。

 

  这是个加速发展的时代,未曾后退。但有些领域也停懈过。总局算是一个典型。航天技术自诞生以来,发展向来是间断而跳跃的。总局虽应对过黑洞掠过太阳系造成边缘行星轨道变动的问题。也曾为了稳定航线的划定,清理过沿线上的所有天体。诸如此类,但它也曾一度陷入过速度与能源的危机,亦或是其他技术支持的力不从心。

 

  工作方面的问题,我常向指挥请教,他每次都耐心的为我解释。而指挥本人的情况同我是没两样的,他作为人类老去,身体已经大不如前。说实话,这样的人实在少见。其他人,包括我对此也不能全然理解。但我要是现在来称赞他的伟大,无异于讽刺了他。好像是说明他畏于风险。对于指挥本人,我不可以说太多。

 

  当初,我果断的选择了意识数据化。数据化意味着永生,相当具有吸引力。但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数据化的缺点很快显现出来。我竟抱着侥幸心理,认为那是天方夜谭。这让最后上帝终于迁怒于我时,我也不再去追问为什么了。考虑到现在的情况,于是我想,应是上帝还对我有怜悯之心,更可能是他老人家不忍狠心审判我,为了过程增添了浪漫的意味。

 

  我的病,专业名称是意识自噬,是数据化生命的一种致命的疾病,类似于碳基生命的癌症。我的病况已经到了不可逆转的程度。所幸它的恶化周期很长,病情的严重性也只在末期凸显。在我看来,它只相当于给我的永恒生命加上了明确而短暂的期限:再一次变回了人类。

 

  我不为自己感到悲哀,这同样要感谢上帝:航天技术最近又实现了跳跃式的发展,我们从“曲速时代”跃进了[超速时代]

 

  总局对此感到十分欣慰。因为它又可将自己的足迹进行指数级的扩增,而我也是总局的一员。

 

  我有幸被选为超速时代的先行者,就是上帝的怜悯,这也是我全部希望的来源:我将接替她的使命。

 

  指挥对我说,他们家族没有一人选择意识数据化。对此我没有说什么,这是感到由衷的钦佩。而指挥自己也没有结婚,以后应该是没有这样的人了吧?

 

  “你认为宇宙有边界吗?”指挥问我。

 

  “当然没有。”我开玩笑的回答,“要是宇宙有边界,三维空间里就会存在三面体,那是不可能的。”

 

  我们来到了发射场边,在这里矗立着一个高高的黑色石碑,它在暮色下显得灰尘迹迹。这是当初人们为了纪念她建造的。石碑的比例是标准的1:3:9,十分精确,无论用多么精密的仪器测量都不会变。上面刻着的是她的名字和她出发的时间。

 

  明天就是我出发的时间,明天我就要追赶她的脚步。我有一种预感,我的名字也会一样刻在石碑上。因为科技的飞跃还在持续,世界的发展永无止境。虽然理论上我走完她的航程的时间要比她短的多。

 

  我和指挥走了许久。现在他已经躺在发射塔的脚下睡着了,我坐在草地上,抬头看着夜空。正如书中所言,当你知道星海里隐藏着美丽的生灵,你对它的看法就会改变,浩瀚中增添了亲切。我这时也感受到了数据化以来的第一次激动。我又注意到睡在身边的指挥,他沟壑遍布的脸颊。凹陷的眼窝里,藏着一双最具珍贵的眼睛。我相信,他一定又梦到了世界的尽头,她那里还是永恒的黄昏。无尽的深渊,无边的瀑布,还有天上会飞的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