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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
来源:42号邮局 邮筒杯征文 | 作者:英神操 | 发布时间: 2020-05-10 | 2357 次浏览 | 分享到:

  我今天倒霉透了。
  
  先是被公司裁员,虽然我一直有不好的感觉——最近经济环境不好,到处都在裁员。但当昔日和蔼可亲的上司冷着脸宣读完公司关于裁员的决定之后,我才觉得这真是糟糕透了,确切地说,如坠冰窖。
  
  接着是女朋友分手,一通电话叮铃铃打过来,电话那边是我的女朋友,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有事没事总粘着我。
  
  “什么事?”我不耐烦地说,我现在心情不好。
  
  “我们分手吧。”电话那头没有传来那熟悉的娇滴滴黏糊糊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冷漠的、刻板的女声,那声音让我甚至有些陌生,女朋友从来没有用这种声音和我说过话。
  
  “你搞什么?你已经不是一个小女孩了,不要这么任性了好吗?”我以为女朋友又在闹脾气,男人最大的问题是他们总是分不清楚女人哪些时候是真情,哪些时候又是假意。
  
  “我是说真的,你让我很没有安全感。”
  
  “喂喂喂,你别挂电话,我们得谈谈。”我话还没有说完,电话里传来了嘟嘟的忙音。
  
  “Oh,shit!”我用力踢了一下脚边的垃圾桶,发泄怒气。但这并没有帮上什么忙,反而让我的脚疼了好一阵子。
  
  我走出门,外面是一个公园。我坐在一个空闲的长椅上,旁边是一个怀抱孩子晒太阳的年轻妈妈,那个孩子正好奇地看着我。
  
  “你瞧,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一点也不好玩。”
  
  孩子愣了三秒,哇的一声哭了。
  
  “神经病。”年轻的妈妈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抱着孩子走开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人生最低谷,事情开始起了变化。
  
  我还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它刷着红色的漆,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让它老旧、褪色。这是我唯一熟悉的东西,除此之外,眼前一切都变得陌生。原本应该是秋千、跷跷板、滑梯,抱着孩子的母亲,买小食的小贩的地方,统统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四周都是白茫茫一片,无边无际地延伸出去。
  
  我试着站了起来,脚底下似乎是一种半透明的材质,散发着柔和的白光。我凑近了去看,下面一片漆黑,隐隐约约,又似乎有一个蓝色的星球,那星球看起来非常的熟悉,似乎是……
  
  “我需要你的帮助。”我的脑海中响起了一个声音。
  
  “开什么玩笑,这是哪?你是谁?”
  
  “这是在我们的实体飞船之上,我们是场文明。”
  
  “你在开什么我听不懂的玩笑吗?”
  
  “这不好理解,毕竟你是碳基生命。这个宇宙中有多种生命形式,最普遍的是碳基生命,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硅基的和硫基的,场生命是其中很少数的一类,变化的场构成文明的载体。”
  
  “好吧,你们是外星人,我现在被一帮该死的外星人绑架了,就在我失业、女朋友甩了我之后,我觉得我应该参加谁是最倒霉的人之类的电视节目,没准还能拿个冠军什么的。”
  
  “你很幽默,我能理解你的幽默,这是记录者所需要的一种良好的品质。不过这不是绑架,而是请求,如果你不同意,我会将你毫发无损地放回你们的星球。”
  
  “什么请求?”
  
  “我们需要一些文明中的个体成为记录者,去记录这个宇宙。”
  
  我愣了一会:“也就是你要提供给我一份工作?嘿你来的可真巧,我刚失业。”
  
  “你可以这么理解,不过成为记录者会让你变成中微子场生命。”
  
  “中微子,这东西怎么听起来那么耳熟。”
  
  “一种基本粒子,不会衰变,也基本不和其他物体发生作用。”
  
  “这意味着什么?”
  
  “永生,但其他人无法感知你的存在。”
  
  听完外星人的话,我愣住了。
  
  “我这辈子没想过这个……”我喃喃地说道。
  
  “你需要仔细考虑一下,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
  
  “我同意了,我爱永生,太赞了,这是人类的永恒追求!”
  
  “好吧,我需要你知道其中的风险,尤其是你不能反悔。”
  
  “少废话了,快动手吧。”
  
  1.恒星纪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看见我的尸体躺在地下。
  
  “我这是……死了吗?”
  
  “你变成了一段加载在中微子场中的意识,身体只是意识的载体,意识才是生命的根本。”
  
  “听不懂,不过我打赌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有这种体验,飘在空中看着自己的尸体。”
  
  “我要去其他文明了,祝你好运,年轻的记录者。”我眼前的一切瞬间无影无踪,我飘在空中,地球就在我的脚下,在漆黑的宇宙之中,那个蔚蓝色的星球。
  
  我回到了地球,来到了我离开的公园,不过是以中微子生命的方式。我的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人,我的到来也没有引起一丝波澜。我在公园游荡着,从人们的身体中穿过,抱着孩子的母亲,卖小食的小贩,人群熙熙攘攘,我身处其中,没有任何人能察觉到我的存在。
  
  刚变成中微子生命的时候,我高兴了好几天。我去过地核,漂浮在岩浆之中,看着地球铁镍核心缓缓的在眼前旋转;我也去过日本科学家地下中微子探测中心,我在用来探测中微子的巨大水池游动着,旁边的科学家们忙忙碌碌,没有一个人发现我,我甚至抽空去了一趟太阳系边缘,在那里发现了旅行者二号卫星,这是人类目前为止,足迹所踏过的最远的地方,而我到达那里,只用了几天时间,我变成了无所不能的神。
  
  这种感觉只持续了几天,因为我很快的发现,虽然我无所不能,但是另一方面,我什么都做不了。中微子是一种很难和其他粒子产生相互作用的粒子,这意味着,即使使用人类最先进的探测仪器,也没有任何人能发现我的踪迹,我是一个被禁锢神力的神灵。
  
  我去找过女朋友,那是一个晚上,她坐在阳台上吸烟,眼神落寞地看着远方。这离我们分手已经有好几年了,她也换了几任男友,不再是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了。我看着眼前的女人,看着她茫然的眼神,一根接着一根地吸烟。不知道她这一刻,会不会想起我,那个大学里的初恋。
  
  我记录了她的一生。她在32岁那年结了婚,恐慌性结婚,当到了一定年纪之后,所有人都会出来对你的感情生活指手画脚。她婚后的生活并不如意,在生了一个孩子之后,36岁那年,她终于无法忍受那个暴躁的丈夫,带着孩子离了婚。40岁那年,她遇到了自己的第二任丈夫,那是一个好人,平凡朴实。之后的她逐渐老去,和这个男人过完了一生。
  
  以前我会觉得这样的生活平凡无奇,甚至有些乏味,但是现在,我很羡慕这样的生活,这样的生活,意味着总有人记得你。我现在坐在医院的病床前,病床上躺着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他是我在公园里遇到的那个孩子,这个星球上最后一个见过我的人。老人的呼吸逐渐缓慢,终于,嘀的一声,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看着老人死去,我有一些难过,这意味着我和地球之间已经没有任何联系了。
  
  我离开了地球,以光速向银河系的中心飞去,这里是宇宙中文明最繁华的地方。我在这里见过史诗一样的战争,以数千颗恒星毁灭为代价;我也见过繁华的星际港口,数千个文明松散地连接在一起,合作与交易;我见过黑洞吞噬恒星时恒星拖得长长的星核,我也见过超新星爆发时那照亮整个宇宙的璀璨光芒。我用了几十亿年的时间在宇宙中无所事事地游荡,我记录了这个宇宙之中最辉煌的样子。
  
  有时候,也会有高阶文明发现我,不过他们对此视而不见。既没有善意,也没有恶意。他们知道我们这些记录者只是宇宙中的过客,这个宇宙所发生的一切,都与我们无关。
  
  终于,我对这样的日子有一些疲倦了,我想起了地球,那个我所出生的星球,不知道地球现在怎么样了。
  
  我回到了地球,地球不复往日,漂移的板块产生了新的大陆,它的表面,充斥着一种黏糊糊的树形共生生命,这些智能低下的生命现在是地球的霸主,人类早已灭绝。我试图了解发生了什么,通过地壳中文明留下的遗迹,我还原了地球在过去几十亿年的历史。人类文明毁灭于意识上传和虚拟世界,文明的内卷化,这是大多数文明的归宿,它们不是毁于核武器和星际灾难,而是毁于网络营造出来的虚拟世界,不是所有的文明都能走进星辰大海。
  
  在人类之后,又有一些智能文明被发展出来,但无一例外,或毁于生态灾难,或毁于核武器,统统走向了毁灭。地球所在的地方,银河系西悬臂对于文明来说是一片荒漠,这一片荒漠,是没办法开出文明之花的。也有文明试图走出这片荒漠,但最后的结局,只不过是几处废弃的火星殖民地,或者是遗落于宇宙的角落,又或者是躺满尸体的殖民飞船。
  
  我回来的时候,太阳的光芒已经大不如前。又过了大概几亿年,太阳迎来了自己的死亡,那是极为猛烈的超新星爆发,膨胀的红巨星瞬间吞噬一切,这对太阳系内层的行星来说是一场灾难,水星、金星、地球,统统被太阳吞噬融化,就像是融化一个冰淇淋一样。不过木星却因祸得福,它吸收了大量的太阳抛洒出来的物质,从而变成了一个恒星,太阳系也因此变成了一个双星系统。
  
  2.矮星纪
  
  就在太阳变成白矮星之后,宇宙中的大多数恒星,也在此时走完了自己的一生,那段时间,星空亮如白昼,不时有恒星爆发为超新星,一瞬间照亮整个宇宙。恒星们照亮星空的璀璨光芒是以轻元素聚变为重元素为代价的,星云中的轻元素越来越少,而它们本来是用来产生新的恒星的。
  
  没有新的恒星产生了,旧的恒星变成了白矮星,宇宙中,数量众多的恒星被白矮星所取代,这个时候抬头去看星空,会发现天空中灰蒙蒙的一片,那些恒星时代所产生的皎洁星光都没有了,宇宙进入了矮星的时代。
  
  我又踏上了游历的路,超新星的爆发几乎摧毁了宇宙中的文明,那些排列整齐的星际舰队,巨大的太空城,一切的一切,都在恒星喷洒出来的炙焰中化为了灰烬。也有文明存活了下来,用戴森球从白矮星中摄取能量,或者生存在舰船之上,从气态行星中汲取能量,做宇宙之中的游牧民族。
  
  但这都是无水之源,我能看到这些文明未来的样子,当白矮星熄灭之后,气态行星被超新星的风暴吹散之后,它们就会死去,所有文明的终点都是死亡,无一例外。
  
  就是在这个时候,我遇到了虹,她也是一个记录者。
  
  那是一个平凡的日子,我正在宇宙中游历,然后感觉到了她。
  
  “你也是记录者吗?”
  
  那是另一个记录者,一个中微子场生命。
  
  “很高兴认识你,我叫虹。”她对我说。
  
  我恋爱了,接下来的日子是我作为记录者以来,最快乐的日子。记录者是由中微子构成的,而中微子从不和其他粒子作用,这意味着我甚至无法感觉到虹的存在,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的爱情。作为记录者,漫长的孤独让我们的爱炙热而强烈,我带着虹游历了这个宇宙中最美的地方,我们近距离地观看黑洞吞噬白矮星,白矮星的星核抛出,在宇宙中拖出长长的星尾;我们参观那些生活在白矮星之上的生命,巨大的重力让它们扭曲而变形;我们在空荡荡的宇宙中漫无目的地游荡,终日终夜,这花费我们不少时间,不过我们都不在乎,作为记录者,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我们的爱情在一天走向了结束,是虹提的分手,她说她累了,这个宇宙让她感到疲惫,她想去其他地方看看。虹离开了我,这让我感觉难过,我找了一个地方沉沉地睡去。而这个时候的宇宙,大多数白矮星变成了黑矮星,不知不觉,矮星纪已经结束了。
  
  3.黑洞纪
  
  我是被吵醒的。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宇宙之中已经没有星球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又一个的黑洞,那些星系中央的巨大黑洞,吞噬了整个星系,它吸引了隔壁星系的黑洞,两个黑洞因为自身的引力彼此相互吸引碰撞,黑洞的巨大质量来回地挤压空间,用引力波奏出了一曲弥漫在整个宇宙之中的交响曲。
  
  虹回来了,我们沉默不言,彼此缠绕在一起,盘旋交叠,在引力波的伴奏之下,在末日中跳舞。末日已经来临了,宇宙中现在只有黑洞,这是宇宙的终点,在以后漫长的日子里,黑洞会逐渐蒸发,当最后一个黑洞蒸发完毕之时,宇宙中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看看。”虹说。
  
  我们来到了宇宙中的一个角落,在这个漆黑而不见天日的地方,一道裂纹出现在空间之中,裂纹周围,闪烁着繁星点点的光。当宇宙走向末日之时,这个地方反而生机勃勃。
  
  “这是什么?”我问。
  
  “大撕裂。”虹说。
  
  当暗物质质量的引力大于宇宙膨胀的动力时,膨胀的宇宙就会收缩。宇宙中暗物质的分布并不是均匀的,当暗物质太多,引力过大时,空间就会由于收缩而产生撕裂,我眼前的这道裂纹,就是宇宙的伤口。而那些繁星点点的光,则是这个宇宙中幸存下来的文明,他们在恒星时代,用巨大的能量在宇宙制造出了时空泡,从而活到了现在。
  
  “外面是什么?”我问。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回来。”虹说。
  
  不时地有光投入到了那道裂纹之中,闪烁一下之后便无影无踪。这是幸存下来的文明正在逃离,他们想从这个宇宙中逃出去,从而摆脱末日。
  
  “你要走吗?”虹问我。她带我来这里是有目的的,她打算和我一起逃离这个宇宙。
  
  “外面是什么?”我又问。
  
  “没有人知道,但比这里好。”
  
  “祝你好运。”我终究是没有答应虹。
  
  虹离开了,中微子无法和任何粒子作用,所以我看不见虹的离开,我甚至不确定她是否进入了那道裂纹,那里闪了一道光,但又好像没有闪。
  
  我用了很久的时间,回到了太阳系。经过这么长的时间,这里什么都没了。我找到了原来是地球的地方,在那里用一个舒服的姿势,陷入了沉沉的睡眠。我听说到了最后,熵增会让原子的结构崩塌,到那个时候,我这漫长的生命大概就会终结,然后和宇宙一起迈向死亡吧。
  
  我已经快要忘记自己以前的样子了,我也很久没有做过梦了,但是这一次,我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有很多很多人,还有一个蔚蓝色的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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